隔洋向父亲拜大年
弟妹们回家团年,才知道父亲已无力端坐,于是将年饭移到父亲的床前。看着满桌子的菜,只剩三颗牙的父亲咧嘴笑了,平生最爱的糖醋排骨啃不动,改用筷子头儿蘸点汁尝尝味儿。
饭吃到一半,父亲突然问:“怎么不等大女儿回来?哦,她们报馆校样下班要晚些。”妹妹说:“爸,你胡涂了,姐在国外呢。”飘泊异国他乡的我,十多年来年味渐淡,可父亲对我总是惦记。饭后,妹夫抱起他要换尿布,父亲警觉的问:“你是谁?”妹妹说:“是姐花钱请来的护工,三百元一夜呢”。父亲说:“大女儿挣钱不容易,我自己能行。”挣扎着想翻身,无奈力有不逮。
父亲五岁时罹患小儿麻痹,病后手指不能伸直,右腿无力站立,但他凭着不信邪,不怕摔的信念,用布条缠着手写作。右手不能写了,再用绷带挂在颈上托着左手写,写出了《桂花村的孩子》,《雷雨前后》等三百多万字的作品,成为了著名的儿童文学家。还创办了《儿童生活报》,《红领巾》,《世界儿童》等著名儿童刊物。在我记忆的最深处,印着他端坐在书桌旁奋力疾书的样子。
对父亲,过去我一直有些怨恨,怨恨他在我年幼时与我母亲离异,怨恨他脾气暴躁用拐杖打我,在他再婚那年,我划破手指,写下血书,与他断绝父女关系永不往来。可是父女之情哪里断的了!我模样象他,脾气象他,吵架的架势也象他。他的影子罩着我,无论是上大学,还是参加工作,人们一眼就知道我是他的女儿。那时每次和父亲吵架后,他的生死兄弟就来请我吃饭,我滔滔不绝诉说着父亲的不是,他的生死兄弟总是静静地听。我哪里知道,他就是父亲请来的和事佬,那时的我真是太聪明了。
出国后以为挣脱了对父亲的依靠,可在我生活最艰难的时刻,支撑我的还是父亲拄着单拐四处奔波的身影。他,一个残疾人,尚能养大我们弟妹三人,我好手好脚难道还不能养活我自己?记得出国辞行时,父亲告诫说:“你这是去闯关东,以前吃不饱才去闯,现在你温饱解决了,再去奔小康,层次不同,辛苦一样。但不是猛龙不过江嘛。”细想几十年来对父亲的依恋一刻都没有停止,而今这棵大树摇摇欲坠了,将来的生活我又该如何担当?
去年夏天父亲病危我赶回去,他病稍好一点就硬要端坐在书桌前听我读新闻,还把他编译的《凡尔赛风云》给我,叫我讲给国外学中文的学生听。弟弟两岁多的儿子屁颠儿屁颠儿过来,要我抱着去摸爷爷的胡须,父亲摸着孙子的小手,祖孙俩对视的眼睛一样的清澈。父亲微笑着说:“他们来了,我也该走了。生命就是这样生生不息”我说:“爸,千万别这么想。后年我再回来,给你办九十大寿。”“我尽量活吧。老人家害怕走掉,就有些可怜了。我不愿作可怜人。”父亲冷静的说。
知道一年后办寿的承诺太遥远了,怕年迈体弱的父亲等不了那一天。还是赶紧给父亲拜个大年,愿父亲骑上大白马,马年平平安安。您听见了女儿的祝福吗?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