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到了上海最繁华最浪漫的地段。我住处沿着两旁种满法国梧桐的陕西南路步行几分钟就是淮海路。往北是幽静的长乐路,沿长乐路往东的茂名路口上是从前董竹君创办的锦江饭店。附近还有花园饭店。
虽然我住的是间矮小的过去是佣人居住或放杂物的亭子间,我却万分满足。从前的不少文艺青年就曾落脚亭子间,如当年的萧红, 王映霞等。这间亭子间所在的弄堂还是一排排整齐的连排别墅。这一进屋子以前应当是一户人家居住的,不过当时除我以外已经蜗居着三户人家。
楼上是一家,有一个带浴缸的卫生间。楼下住了两家。住前边朝南的那间大房子的是户三代同堂的人家。朝北的那间较小的房间住着一对中年夫妇和他们的9女儿。我进去过他们家,12平米的空间里整齐而恰到好处地安排着一张双人床,沙发床,衣柜,一套高级音响设备(男主人是发烧友),还有一架钢琴。我惊叹于那时的上海人螺丝壳里做道场的本事!我们这三家共用朝北天井里的厕所。灶间也是共用。我在角落里有个煤气灶台,做饭做菜,常受到邻居指点,厨艺大增。
刚搬过去不久,我在新民晚报的中缝看到一则招聘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家外资市场调研公司,欲招一名有医药背景的市场研究员。我觉得这是个脱离销售的绝好机会。做了近两年医药代表,在销售上我感到我能学到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我想做市场营销,而市场调研我从字面上就觉得应该是步入市场营销领域的垫脚石,是基础。我于是应聘。经过面试,被录取。尽管3000元的月薪不到我做医药代表时包括奖金的收入的一半,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份工作。
公司办公地点在淮海路茂名路口的第二百货的裙房。从我住的亭子间步行不到十分钟。我不必骑自行车满上海奔波跑销售了,成了一名坐办公室的小白领。中午休息时我常徜徉于楼下的百货商店。在一旁的茂名路上有许多店铺,出售时尚的外贸服装。我常到那里淘宝。
我主要做医药方面的市场研究。我的直接上司是位叫凯萝的幽默开朗好脾气的北爱尔兰人。她常驻香港,经常到上海带我做项目。凯萝和我相处非常融洽,后来成了好朋友,至今保持联系。我是个天生的市场研究者,看了一次演示就基本掌握了深度访问和主持小组座谈会。近一年下来我做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项目,熟练掌握深度访问,小组座谈会主持等技能。我学会了从写提案,到设计问卷,实施调研,分析,撰写报告和向客户做演示汇报的一整套市场调研流程。我的大部分写作是用英文。此外,我刚到公司时不会用电脑,甚至不会用复印机。我一边摸索一边向同事请教。常常忘了存盘,一旦电脑死机就丢失刚辛辛苦苦写的东西,然后不得不重写。我必须比别人更努力。晚上工作到8、9点钟甚至更晚是家常便饭。
那一年,我还从福州路上的外文书店买回了我所能买到的GMAT考试学习资料。一本本地啃。我还参加了一个补习班,带回来一大摞GMAT真题,在我的亭子间里一遍遍练习。我在为报考沪上第一家中外合作的商学院攻读MBA做准备。我在1995年下半年时在新民晚报上看到他们的招生广告。当时本能地就觉得,这书我要读!尽管我那时对MBA一无所知。
同时,在我搬到亭子间伊始,男友就又跟了过来。我心里不愿意,却无法摆脱他,尤其是念及我生病时他跑到蚌埠来救了我。他不愿回到医学院的教师宿舍,尽管那张床还在。其间他曾向我提出结婚,我没答应。我还是无法爱上他,我们的价值观相差巨大。从小受父亲的影响我比较诚信,凡有许诺必实践之。而他则教我“捣浆糊”(那时流行的上海话,和稀泥或钻空子之意),说话也常常不算数。与他在一起我很扭曲。我原本就没为他打开的心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夏天的亭子间很热,他整夜吹着电扇。持续吹到我身上的非自然风常让我感到不适。我在学习备考时他就在我窄小的亭子间里翘着腿看那台黑白电视。我们常常吵架。有一天晚上我触怒了他,他甩手离去,从外面把门重重地合上。我期望着他就此不再回到我的空间。然而在外面游荡良久的他在凌晨又返回。我曾经对他说我是一棵大树,注定要向更高的空间生长去获得更多的阳光。我的根系也需要更多的营养。我不是棵苹果树,我请他放了我去找他的苹果树。但他却像藤,将我牢牢缠住。
那段时间他代理一家武汉药厂的一种药,开始有点起色,渐渐还回了从我这里拿去的本钱。从94年到上海,三年间我积攒了近8万元人民币。
1997年上半年,我参加了商学院的入学考试,入选参加面试,又通过面试,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学制18个月,全脱产。学费4万元,还要准备这一年半的生活费,期间不能工作,没有收入。这将用去我的大部分积蓄。这点钱做别的也做不了,但读这书,正好够了。钱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学到真东西。
那时读MBA还没有热起来,但是我义无反顾地上了这所学校。这是竟然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好投资。(后来MBA大热,我读的商学院成了中国最好的商学院,并在全球排名进入前列。据最新消息,现在在这家商学院读MBA学费为人民币38.8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