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三年级,我被爱着,很幸福。我的交大青年老师男友带着我在交大、在上海植物园留下了许多倩影。转眼到了那年的春夏之交。89年,发生了什么,同龄的人,你懂的。我思想比较激进,积极地参加了游行。我爱读交大的学生刊物“新上院”,常常驻足在贴满大字报的公告栏前。
渐渐地我越来越激动。那是个让人集体亢奋的年月。很快,北京发生了那桩流血事件。校园里同学大多回了家。我宿舍只剩下我一人。我的男友混入宿舍,留下没走。他想和我做最亲密的事,我却坚守着最后的底线,想在结婚时完整地嫁人。此外我虽然与他如此接近,心却时常在遥远的地方徜徉。
这样我第一次与一个青年男子一同挤在一张宿舍单人床上,夜里不得休息。已经很兴奋的我静不下来。我的表现越来越异常。我开始在白天走路的时候踱方步,在宿舍里光着脚跳舞。我在宿舍的墙壁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支离破碎的词句。还录了盘说话前言不对后语的录音带,委托我的同年级同乡带回芜湖给我家人。家人听了很担心,不知我怎么了。
一天晚上,我见到同学,滔滔不绝地说着,说要与当时学运的风云人物方教授对话,还要从我所在的地点画一条线连接北京。这时我的同学觉察到异常。第二天联系到班主任王老师。还有位在精神卫生中心实习的留学生学姐来看了我,她说我的情况非普通心理调节可以控制,需要药物治疗。当天晚上我的两位还在学校的其他寝室同学睡在我宿舍保护我,怕我伤害到自己。我的交大男友被宿舍看门阿姨拦住,一脸揪心的样子(我同学后来告诉我)。
第二天,我上海的大堂兄接到老师通知把我接回了他在虹口的家。很快,父亲赶到了。我已经失去了对时空的感知。也不知怎样到了在当涂的有精神科的一家解放军医院医院。好像我是坐了父亲工作的医院的一辆小车去的那家医院(记不得有没有先回芜湖的家)。一路上我又哭又笑。继母也很担心,给我准备了在路上吃的东西。
住进医院我仍然很兴奋,不怎么吃东西,人很消瘦。还用牙膏涂在脸上,对护士说那样美容。开始时服用的药物对我无效,我服用氯丙嗪又过敏,手心脱皮。医生给我做了10次电休克治疗。只记得我被带到治疗室,躺在治疗床上,护士将保护舌头的牙垫置入我口中,然后我就觉得一侧太阳穴一凉,那是一侧电极贴上的感觉。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病房的病床上。
我在服用非典型抗精神病药氯氮平后开始好转。食欲也大增,医院的馒头我一顿要吃四个。记得我的交大男友从上海来看我,隔着病房的上了铁栏杆的纱窗。我的手心贴着他的手心,也不知对他说了什么没心没肺的话。那次妹妹也来看我。
当时中国的精神科病房条件不好。病区是封闭的。病人活动空间狭小。我记得和一班病友从病区走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反复踱步打发时间。护士只管发药。我们唱着歌,我觉得我好像红岩里的狱中人物。还记得有位年近七十的老妪在行列中,很神秘的样子。有个男护士,有次在值夜班量体温时(腋下体温)触摸我胸部敏感部位,我很反感。第二天报告了女护士。也不知道他们信不信我的话。后来那个男护士还在病区里,不过对我有所收敛。
入院一个月左右我出院了。回到芜湖家里。十月我的交大男友来我家看我,我感觉他对我的感情似乎有了动摇。一年以后我复学时再到交大看他,他与我已经是形同陌路。一个曾经那么爱我的人。他可能是害怕了。当时中国社会对精神疾病非常不了解,有很大恐惧。他可能迫于现实的压力。
我父亲是医生懂得点精神医学的,让我按医嘱服药,坚持正规治疗,对我有信心。继母有些内疚。最让我感动的是妹妹,不知我将来的预后,她曾经对父亲说“爸爸,你别担心。我以后会照顾姐姐,我有一口饭吃,就不会亏待姐姐。”我亲爱的妹妹,不是出自同一母亲,却能有这份爱心。
我服着有较强镇静作用的药,每天早上提不起精神。还忍受着其它副作用。周围的人看我的眼光有点异样。最让我不堪的是体重增加的副作用。原本一米六身高100来斤的苗条的我变成了130多斤的胖妞。那只飞鸟折翼了。我那时曾想,要是我的病再次复发,我就结束我的生命。
那一年休学养病期间我试着复习备考,因为回去复学要补考大三的科目(我那时没参加考试)。我读着那几本大部头的教科书,前看后忘。很困难。不过我坚持着,如浴火的凤凰,期待着重生。1990年6月底我参加了考试,可能是受到老师关照,我通过了。开学后的一年实习又在同组同学的提携下完成了。1991年夏天,我拿到了医大那本红色的毕业证书。
补记:我当时的诊断是精神分裂样精神障碍,医生没给我戴上精神分裂症的帽子。后来我复发两三次。现在美国随访精神科医生, 坚持服药以防复发。他给我的诊断是分裂情感障碍,双相(schizoaffective disorder, bipolar). 我后来读了MBA, 在外资企业就职。2003年与美国丈夫结婚,育有两个可爱的儿子。目前在家相夫教子。打算再读个M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