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自恋的一段意淫20

20. 许芳

许飞虽然不再跟静云称夫道妻,只以室友相称,还是显得比别人亲密。比如静云喝了一半的水放在厨房里,许飞拿起来就喝干;还像往日一样去静云的房间里串门子,坐在她的床上瞎聊天,甚至还一起看华生的电影,只是一点冲动都没有。静云觉得跟他在一起也比任何人都随意舒服,毕竟知根知底的。静云要刮痧,把整个脊背露出来,许飞就一丝不苟地刮,像个中医郎中,嘴里啧啧地评价痧出来得多么快多么深。小日子就这么继续过着,纷乱的思绪在时空里飘散,留不下任何痕迹。

有一天,许飞嚷嚷着他同父异母的姐姐许芳要来英国陪女儿读书。结果没几天就到了。乍见许芳,苗条的身材,精致上了妆的脸蛋,配上十分年轻时尚的衣服,静云暗地里吃了一惊。这个许芳,据说比许飞大了十岁,身边一个孩子都快到她肩膀那么高,却看起来这么年轻,十年光阴在她身上好像虚度了。静云在那一刻自惭形秽地苍老下去,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最便宜的大排档甩卖货,跟许芳的名牌站在一起就觉得别扭。她以为自己不是那么容易被土豪比下去的,原来她只是见识太少,并非所有土豪都像许飞那么平易近人。

许飞在她到来之前已经简单推出了她的形象,他们共同的父亲发迹之后就抛弃了许芳的母亲,可是许芳以嫁给土豪再次挤进土豪行列,大有做人就要当土豪的决心。许芳的行动也很西化,跟许飞亲脸拥抱,跟静云也拉过去搂搂,浓浓的香粉气把静云的花粉症给熏了出来,一个劲儿地打喷嚏。上了车之后,许芳母女叽叽呱呱讲个不停,静云根本不记得她们说了些什么,连主题都一片茫然,好像听两只鸟叫了半天,人鸟相隔无法沟通。静云就沉默地坐在前面位置上检讨自己:心里翻车了吧,许芳是土豪伤不到我,可是她的年轻靓丽晃了我的眼。再这么博士下去,十年见分晓,我还不知道成个什么恐龙呢。

许飞好像知道她的心思,抓一抓她的手,给她一个微笑,静云只得还他一个沉重的微笑。她还没为自己的将来操过心,好像时间永恒,才华大把,挥霍可以无休止地进行下去。许芳以十年的年龄劣势抢尽风头,十年后的她会在哪里?她在那一刻幡然醒悟:微小如我者,稍有不慎就会人生翻车,生命短暂,到时悔之晚矣。

身为土豪之妻,许芳初来乍到就尽显土豪作风。静云陪她逛本地景点,她不是化着浓妆照相,就冲进商店购物,好像她存货见底,急需填补。最后一天,她老人家居然深情地环顾周遭,发出一声感叹: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的建筑,一样的商店,一样的街道。

敢情她来过,不光来过,在这里弄了个学位回去为土豪老公长脸。当年送她出来读书是搭上她老母一起陪读的,说陪读算好听的,实际上也就是个尽责的保姆。她老母在家为她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她留着长发穿着长裙在街区里飘来飘去,访朋会友。虽然说的大多还是中文,到底把几句日常寒暄的英文开场白练得跟真的似的。论文嘛,她自从交上去就再也没见过,说白了,她也不想再见它们,见了恐怕还不认识,怎么七拼八凑弄出来的,她都不记得,交上去万事大吉,居然也被发了个证书下来。接下去嘛,租一套学位服,戴上个硕士帽,手里拿着卷起来的文凭照个相,装进相框,就算是为这段历史画了个句号。

至于那文凭嘛,醉翁之意不在酒,各取所需。穷小子们要贷款、借钱、打工、到图书馆拼命赶论文,才能熬出来的。读它是为了找工作,文凭只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以后的实际工作才较真呢。读文凭时和风细雨,一上岗这个世界就突然变得狗血,文凭里的东西全没了用处,一切须从头开始,趴在地上做人。所以文凭再多也是白搭,如果你不是既得利益者,祖宗八代占了好位置,工作经验才是你可以在职场上挂着徽章向人证明的东西。

但是对许芳一流的人来说,文凭是万里长征的终点,本意就是为了装点门面。此劫已过,文凭留在墙上,生活便像过山车一样哗一下到了生孩子的那段,七大姑八大姨,加上两三个保姆把孩子带大。许芳依然年轻、美丽,在跑步机上瘦身成功。百无聊赖时也极尽华丽之能事地参加丈夫的业务,经常撅着小嘴抱怨男人们的粗鄙,其实在他们垂涎三尺和赤裸裸的邀请中充分感受自己的魅力。

静云注意到她的化妆包从不离身,有时连照相、讲价、看货都舍不得放下。静云没问,她也向静云宣告,这个包包她是从来不会忘记带的,哪怕忘了带钱包。然后哈哈大笑。静云不知笑点在哪儿,又懒得问,也就罢了。临了,许芳塞给静云几百块钱,说穷学生不容易,她当年是知道的。静云就揣进兜里,揣的那么坦然,许芳其实心里有点不痛快,好像她该给,不给还不对了。她本来塞得夸张,想着静云得跟她过几招,一推一挡的,没想到静云随手就接了,许芳使出去的力气几乎叫她失衡。

几天闹腾下来,飞云芳各自倦鸟归林,许飞笑问静云:你觉得我姐怎么样?

静云耸一耸肩,不置可否,她也的确不知道从哪儿下嘴,这人太经典。许飞自己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又说:你只看见她的华服,没见下面的虱子。她摆出来的姿态好像是贵妇,其实她老公早就跟她没关系了。她本来是特自信一人,有才有貌,老公不过是土豪而已,能下嫁给他算便宜了他。没想到那么一只癞蛤蟆也找别的癞蛤蟆去了,只留下她一只天鹅临水自怜。就一年前她还雄赳赳的,说什么她这种人很抢手的。我也见过她跟人约会来着,不知怎么都无疾而终了。她至今守身如玉,她老公也不打算离婚,跟小三玩儿多轻松自如啊,婚姻是给别人看的。

静云冷笑道:这人忒不知悔改了,自己这样了结了,还告诉我她人生的顿悟,什么反正要离婚的,不如跟一个有钱人离。她倒没说她自己要离。

许飞笑了:她都说这句话了,太劲爆。她原来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你再看不出的,比你还文青,只玩儿虚的,实的她要碰了,她自己先被恶心着。俗话说的还真对,爬得高跌得惨。嫁给成功商人,她就把人家的努力和成就全归自己,好像那家业是她打下来的,其实我们旁观者清,知道她自己那块文青的料绝对一事无成。可是谁也挡不住她意淫啊。好了,这回把脸撕破才明白自己不是什么成功商人,只不过是成功商人的老婆。如果老婆做不成,那真就什么都不是了。她现在处于自我认知的塌方期,不用跟她一般见识。

静云被许飞与许芳相提并论为文青,就搁了脸道:比我还文青,你是说我跟她一类货色,只玩虚的不务实吗?

自从与静云解除夫妻关系,许飞就能自信自尊地做人了。此时他不卑不亢地迎接静云的情绪炸弹,语重心长地说:你就是玩儿虚的,而且玩儿得比我姐还厉害。我刚才撒谎了,因为不想让你生气,既然你非生气不可,我不如跟你摊牌。你跟华生那一档子事,以为我们看不出来,你躲在英国干什么?你要是务实,就不会在这里虚度光阴。见鬼了你,在这儿混什么博士后,你的青春没剩多少了。

许飞还自己激动起来,说话间他觉得自己的青春也在唇间溜走了。他从床上跳起来,坚定地走了出去,把静云一个人置于谩骂之后的错愕,冥想,自毁中。

话说许芳那边,购物以后母女俩在物质上达到了同国内一样的水平,应有尽有,看样子是要长期在这儿过下去了。权利和义务是一对双胞胎,两者同进同出,孩子有权力获得她的物质需求,也有义务完成许芳施加的功课。许芳非常能干,初来乍到就立马把华人群体里推崇的学习班全部打听清楚,于是女儿的一个星期就填满了,舞蹈、钢琴、跆拳道,英语、数学、小提琴,这当然都是上完学以后的附加功课。小女孩初来的兴奋在脸上一扫而光,她以为出国是冲着轻松来的,希望破灭,只得忍耐,不过在做作业的态度上表达一下情绪,给许芳几个横眉立目的机会。许飞劝过许芳几次,都被骂了回来。静云稍微提一下她还客气,但也毋庸置疑地解释: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有我的情况,让那些专家名人去人云亦云,我的女儿我做主。

孩子补课的时候,家长们就在外面购物、聊天,许芳由此认识了好几个志同道合的中国妈妈。自然都是有财的,却要么缺才,要么缺貌,像许芳这样才财材兼备者还没有第二个。偏偏许芳又亲切,拉着大家去她家吃饭,喝茶,进而一起做瘦身运动。生活忙得四脚朝天起来,有时还得派许飞接送女儿上下补习班。次数多了,许飞回来抱怨:上那么多班就上吧,还要扯上别人。她的女儿她做主,我做仆。

静云大笑:联得还挺好,你的确有才。我琢磨着许芳不管别人怎么说,很有主见,为什么行动跟这里的华人一模一样一点儿也没落下呢?上的还是同一个班。

许飞不满于做仆,就配合静云一起丧棒:她有什么主见啊,一辈子都随波逐流,赶潮流最勤快的就是她,那真叫与时俱进。她居然买了本书,教人怎么走路。我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帮人别看拿着好几个文凭,那脑子只能被别人使,自己都不会用。哎,对了,我得写本书叫做《怎么使用你自己的脑子》,冲着这帮人去,保证畅销。

静云摇头道:我觉得她们就是闲的,不用为生活打拼,光这一项得占多少时间。所以靠折腾孩子打发时间,充实自己,心里头还顺便说服自己,母亲就是伟大。唉,你说,她打扮的姿态那么高,好像一直在那儿挂着展览嚷嚷“向我开炮”,却又没有男人为她解决实际问题,性沮丧是不是就发泄在孩子身上了?

这两个人背后的丧棒改变不了许芳的生活丰富的事实,她一个节目接着另一个,这回又邀请许飞和静云去参加她的受洗典礼。飞云二人心里不免有些五味瓶打翻的味道,来英多年纵使英文中文教会百般劝诫游说都坚持了无神论,因为总是觉得难以与上帝的仆人们亲近,怎么上帝就拣选了这个姗姗来迟的许芳呢?

坐在教堂前排,两人非常不合时宜地嘀咕。从小就擅长开会讲小话气得班主任七窍生烟的上官静云贴着许飞的耳朵说:我最没灵性、悟性,只能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整个榆木疙瘩一块。

许飞酸溜溜地说:其实我不觉得她就真信,还是闲的。你看,入个教会,包四个下午和晚上的活动,结识整整一教堂的人。她不工作,不学习,不参加义务劳动,跟当地人民老死不相往来,社交圈有限,接触人的途径少得可怜。哪找这么好的组织去啊?

静云摇头:我就是羡慕嫉妒恨,巴不得有那么能耐的一个真神永远罩着我,从此不再挣扎于死亡的恐惧里,可惜了我不能自己骗自己,不相信就是不相信。

受洗典礼上,洗完了,念完了,一切都捣鼓完了,许芳还在哭,与牧师四手相执泣不成声。典礼后,许芳请大家吃饭,拉着静云的手又哭又笑:这多年的煎熬,心里的痛,都释放了。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能叫我哭的事,我的玻璃心碎了又碎,已经成了钻石心。我是很坚强的人,什么样的压力都能承受,我独自在黑暗里看不见希望,我都忍了。可是,神教我哭,叫我不用忍耐,我就自由地释放出来。

您,都经历了什么苦难,让那玻璃心碎了又碎?静云在阳光的照射下皱着眉头问,她心里为许芳编制了一个商标:女版中国版詹姆士,并决定介绍两人认识,没准儿相见恨晚。

许芳有如雨过天晴后的女神莞尔一笑:曾经的苦难就让它过去吧,不提了。

静云狡猾地笑问:那所谓的苦难是不是被苍蝇踢了一脚,要么就是让蟑螂大摇大摆在厨房里招摇过市给吓昏了头。

许飞笑道:我姐的苦难命运能写本书,与戴妃并列史上最苦命的女人之二。

静云兴奋得尖叫:那书的封面必须是华丽至极,苦情至极,矫情至极到读者一见即胃酸上扬。

许芳给了许飞一个巴掌嗔道:你就是最会作践我的人,更别提你妈。

许飞指着静云说:明明是她作践你,你倒是打我,还提我妈。

静云连忙劝架说:是我不好,玩笑开过头了,今晚我请客,让大家欣赏人间最美妙的景致,到我的房间来吧。

许飞没有猜错,静云就是要放华生的片子给许芳这种特深沉,特有追求的人看。看完之后许芳咂咂嘴,没说话。静云试探她:你们这种上流社会里出来的人不会没看过他的电影吧?扫黄只是意识形态上的问题,上流人士绝不会以此为道德杠杆的。

许芳嗯了长长的一声,才开口:我是比较清教徒一类的人,我们那个圈子里一有他的新片出来就能搞到传看,但是我觉得他的东西太赤裸裸了。中国文化讲究含蓄,性感并不一定要脱得精光,西方文化就脱得太光了,可是中国人把身体遮得很严也能性感,这就是绝招。

静云笑道:那只能说明中国人意淫的功底太深了,性沮丧在层层包裹下也能穿透,达到意淫的目的。穆斯林女人盖住整个身体,只露两个眼睛,恐怕最性感了,可以训练出更强大的意淫功底,哈哈哈。可是西方人历来脱得精光,而且都肉乎乎的,他们本来就能光明正大地欣赏人体吧,并不说明他们的情感就低级。

许芳拉长了声调说:但我是中国人,受中国文化影响这么多年,更讲究情调,形而上的东西。

许飞插一口:柏拉图式的。

对,许芳点点头:精神上的爱,甚至是精神上的性。

静云问:你是说你可以完成独体性交,不需要异性配合?那么婚姻不过是财色交易喽。

静云的咄咄逼人让许芳有些不高兴,嗔道:没有你说的那么难听。

静云步步紧逼:其实我也更钟情于意淫。但是意淫也需要生活的基础,华生的电影提供了大量素材,帮助我提高意淫水平。您不觉得需要借鉴借鉴吗?

许芳靠在沙发背上,手指玩弄着自己的头发,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不意淫。上官静云,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性,像你一样。人有异性恋,同性恋,还有无性恋,最后一个是我命名的,意思是没有性生活。我非常热爱生活本身,点点滴滴,从吃饭到收藏。我健身、化妆,喜欢别人称赞我漂亮,可是不为男人。所以华生的电影到了我这儿就是进了死胡同,没有销路。

静云目瞪口呆:您,您还真是被上帝拣选的,做修女舍你还谁?

许芳冷笑:信奉基督不一定要关起来做修女,大隐隐于市,繁华世间才是修行的最好场所。这世间的人形形色色,你要腻味,要指责,容易得很。但是包容就要凭你悟性、秉性了。我们求生存各取其道,这就是无限能的神的意旨。所以主说,论断别人就是罪。

静云磕磕巴巴地说:您,您,真是太,太入世了,什么都要,精神肉体大满贯啊。基督罩着你,你还不肯放弃声色犬马,这世上想得的你都得了,只怕将来还进天堂。

许芳笑道:那是当然,我肯定进天堂。

许飞也忍不住质疑道:别人都得修炼,今生剥夺点什么,牺牲点什么才敢奢望来生进天堂。你这什么都不耽误,不损失,还这么自信,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许芳认真地看着弟弟解释:对神的信心是最重要的,你要是有信心就能得全部,怀疑才是对神的大不敬。那些剥夺自己取悦上帝的人都是用自己人的好恶理解上帝,上帝可没那么小心眼,上帝是博大的。

静云说:我读过《圣经》,上帝的要求可多了,动不动发怒。

许芳站起来笑道:你们要是想讨论教义,可以去我们教堂参加学习小组。我今天累了,需要回家休息休息。

是夜,许飞把掉在地上的下巴装回去之后回自己房间,静云独自默默忏悔:大千世界,我所知所悟不足以判断人。无性恋亦应有人权,财色交易也好,自得其乐也好,信心最重要,最重要的,碍别人屁事。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