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凌晨给刘东回复了短信之后,陈欣茹的心情很久都不能平静。她从播音室下楼之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楼下的餐厅和同事们一起吃夜宵,而是直接打车回了外交公寓。
这几天陈欣茹一直没有睡好觉,她觉得身体很疲累,但是心情很兴奋。冲了一个热水澡之后,她把头发擦干,围着浴巾坐到床上,把手机打开。在台灯的淡黄的灯光下,陈欣茹一边等着头发干了,一边用手指划着屏幕,一遍一遍地重新读着刘东给她发的短信和她的回复,心里回放着跟刘东在一起的镜头。
---- 刚在电台里听完你的节目,今天特别忙,一直在酒吧唱到凌晨三点才结束,中间也没有休息,那些恋人们很疯狂,不让歌曲停下来,老板今天赚海了。可是苦了我们这些歌手。三点四十才回到家,本想马上给你发个短信,可是刚才你在工作,没敢打搅你,怕你分心。到家后什么都没做,一直在听你的电台节目。听见你的声音,就觉得好亲切,好像又见到了你。今天过了一个很愉快的晚上,跟你在一起,好像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光一样。谢谢你。
--- 我也过得很开心。晚上你这么忙,一定嗓子都唱哑了吧,很心疼。不要写歌词了,赶紧好好休息,做个好梦。
--- 今天还能再见到你吗?
--- 不是昨晚刚见过了吗?这么快就想再见到吗?
--- 从酒吧骑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着你。我也说不出来,就是很想很想再见到你。我觉得有一种东西在心里生长,好久好久没有的一种感觉了,好像很开心,很快乐,有些激动,有些忐忑,还有一些很痒的感觉,好像心里有一个虫子在爬,不断地爬,让我无法安心做事。晚上一边唱歌一边在想你,中间好几次都唱走调了。到了家里,突然觉得很失落,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所以特别想再一次见到你。
--- 我也是,我也想再见到你。我白天有时间,你先好好睡觉,等你睡醒了,给我打个电话。你来吧,我等着你。
。。。
--- 到了酒吧了吗?到了的话,告诉我一声,我好放心。
--- 刚回到酒吧,这就要准备开始唱歌了。下午见到你很开心,非常开心。一路上骑车,一路上想你。我觉得可能爱上你了。
--- 你不要这样说哦,不然我要是也爱上了你,你就麻烦了,我会一辈子赖上你的。真的。
。。。
--- 今天唱完歌回到家里,忍不住的在想你,想着你现在在做什么,想着你的样子。想每天跟你在一起,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你身边,陪着你。我喜欢你,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也会让你喜欢上我的。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吧。
--- 那你以后一定要对我好,不可以欺负我,不能说我,不能骂我,不能打我。还有,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了,只要我们不分开,请你一定要骗我,说还在爱着我。如果有一天你只能跟我分开,那也请你不要一下跟我分手,一定要给我一段时间,让我慢慢地接受好吗。
陈欣茹看着手机上的短信,眼睛潮湿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爱情不是让人快乐的吗?为什么她却想哭?她不知道。她只是看着手机上短信想哭。从少女时代,她的心里就一直渴望着有一份爱情,渴望着有一份儿能让她自己感动的爱情。她一直觉得自己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别的女孩,是渴望有一份儿撒娇的爱情,一份儿打是情骂是爱的爱情,一份儿任性冲动的爱情,一份儿骄纵蛮横,把折磨和欺负男友当作检验男友的爱的爱情。她不是。她渴望的是一份儿用两只手捧在手心里的爱情,一份儿小心地捧着,水晶一样清澈和没有杂质的爱情。
她一遍一遍地看着她和刘东之间的短信,喉头哽咽着,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她从来没有感到过这么爱一个人。
摸了摸头发,陈欣茹发现刚才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快干了。她合上手机,关上台灯,仰面躺在床上,眼睛透过黑暗看着窗外的月亮。月光冷冷地照了进来,打在她的苍白的胳膊上。她突然打了个冷战。她觉得有些害怕,觉得自己在陷入一个深渊,一个无底的深渊。一个爱情的深渊。她一直不敢爱上一个人,因为她害怕失掉爱情的那种伤痛。她怕那种伤痛会杀死她的生命,就像一只匕首插在心脏里一样。她怕自己的心会被扎出一个缺口,不断地流出血来,她怕那种伤痛会像玫瑰花的刺一样,即使在止住血愈合疮口之后,还会永远地扎着自己的心。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黑夜里的飞蛾,在身不由己地向着光亮的地方飞去,向着火光飞去。
陈欣茹在黑夜里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看着微弱的星光,看着一片薄云慢慢地在天空飘过。月亮四周散发着一层腌鸭蛋黄一样的黄色的光晕。薄云从月亮上飘过,月亮的光晕变得浅淡和朦胧起来。她看着月亮,让泪水在黑夜里留着,因为快乐,因为悲伤。
陈欣茹用手臂把眼泪擦干,闭上了眼睛。她要好好睡一觉。今天下午还要去电台准备节目,晚上要去刘东的酒吧找刘东,听刘东唱歌。过去两天,都是刘东骑车来找她,她不想让他城北城南地来回骑车跑。三里屯酒吧在城北,刘东的住处在城西,她的单位和住处在城南。她怕他这样的来回跑太累了。今天,她要打车去他的酒吧,坐在酒吧后面,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听他唱歌。
陈欣茹闭着眼躺了一会儿,却无法睡着。她突然想起了晚上在隆福寺街上买的那个小玉坠来,那个她买了一对,送给了刘东一只的玉坠。她光着脚下床,把手伸进挂在门口架子上的手包里,在里面翻腾着,摸到了那个小玉坠。玉坠系在一条细细的红线上,在黑夜里发着柔和的光。她把玉坠的线捏起来,低头让脑袋穿过红红的丝线,把玉坠挂在光洁的胸前。她躺回到床上,用一只手捏着胸前的玉坠。玉坠有些冰凉地贴在她的胸口。她把玉坠握在手心里,继续闭上眼睡觉。
她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她的嘴角微笑着,眼角上是没擦干的泪水。她梦见刘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头在茶几上写着歌词,她梦见自己躺在刘东的腿上,戴着白色的耳机,看着手里的书。她梦见刘东摸摸她的头发说,你听听这一段怎么样。她梦见刘东一只手捏着写满歌词的纸,一只手打着拍子,把歌唱给给她听。她梦见摘下耳机,仔细地听刘东给她唱。她梦见她对刘东说,很好,都很好,你写的歌我都喜欢。
出租车碾过灰蒙蒙的路面,在三里屯街上的刘东驻唱的酒吧前面停下。陈欣茹推开后车门,把一把细花雨伞伸出门外,按动黑色把柄上的按钮,让白色的伞面在雨水中弹开。一阵凉风吹进了出租车来,陈欣茹把右腿迈出车门,半高跟的海蓝色凉鞋踩到了湿湿的路面上。几滴雨水溅到了脚上,感觉凉飕飕的。陈欣茹移动身子,右手把伞举高一些,把上身伸出车门,左腿也随后跟着迈了出来,踩到了车轱辘边上的一个浅浅的小水洼里。她弯下身,把车门反手关上,向着出租车里面的司机的模糊的侧脸微笑了一下,转身向着酒吧走去。
路边的槐树的细碎的叶子在风中静静地飘动着。天灰得像是被橡皮擦过的似的,有的地方浓,有的地方淡。黑色的铁栅栏里摆放着几个铝制桌子,雨水沿着平坦的灰色桌面呈不规则形状蔓延,桌边有几滴雨水滴落下来,其中一滴雨水落在了桌子下面的微微凹进去的铝制椅子面上,椅子灰色的腿在路面积水的反光里变成黑黑的颜色。酒吧的玻璃窗里,渐行渐远的出租车的尾灯在被雨水模糊了的镜面上留下两道红色的条幅。因为是下雨阴天的缘故,虽然还不到天黑的时刻,酒吧里的灯火已经显得很明亮,隔着窗户照射出来,带着一股温馨的气息。
穿过铁栅栏的拱形院门,陈欣茹在酒吧的木门前停下脚步,在门廊下把雨伞收好,用手指捋了一下腮边被雨水打湿的一缕头发。在窗玻璃的反光里,她看了一眼自己。白色的针织外衣,朴素大方的蓝色布裙子,富有立体感的蓬松的头发,黑色的蝴蝶结,修饰整齐的秀气的眉毛,黑黑的幽深的瞳孔,小巧的鼻子,微笑的嘴角。朴素,大方,可爱,清纯。她很满意今天的自己。
拉开酒吧的玻璃门,陈欣茹惊异地发现,酒吧里的客人比上次来的时候多了很多。虽然是雨天,也不是周末,但是里面的座位几乎都快满了。空气中充满了啤酒味和鸡翅味,还有嘈杂的人声。陈欣茹看见刘东坐在酒吧前面舞台的木质高脚凳上,正在低头调式着吉他,准备演出。刘东依旧是平常的那身打扮,贴身的挽着袖口的黑衬衣,膝盖有些破了的牛仔裤,黑面白边的运动鞋,长腿弯曲着踩在高脚凳的横木上。舞台顶上的六盏蓝色激光灯已经打开,静止不动地把六道蓝光交叉地打在舞台上。其中的一道灯光打在刘东的身上,把刘东的刚毅的侧脸涂上一层蓝色。那把旧了的红色木吉他横在刘东身前,几根细细的弦反射着铮亮的蓝光。
雨伞上的水珠滴下来,顺着伞尖滴到了陈欣茹的脚面上。陈欣茹低下头去,握住雨伞的尾部,抖着伞尖,把上面的雨珠向着墙角甩去。坐在刘东身后的鼓手在用木棍轻轻地敲着面前的大大小小的鼓,测试着鼓音,等待着演出的开始。刘东像是被鼓声惊动,抬起头来,目光向着门口扫去,一眼看见了正站在门口的陈欣茹。刘东站起身来,把吉他摘下靠在高脚凳上,绕过面前的麦克风,走下舞台,向着门口的陈欣茹走去。
把雨伞上的水珠抖落,陈欣茹抬起头来,看见刘东已经快步走到了自己身边。刘东伸开双臂,很自然地向着陈欣茹伸过来。陈欣茹手里的雨伞掉在了地上。她张开胳膊,让手臂从刘东的胳膊底下穿过,从后面抱住了刘东的肩膀。刘东的胳膊合拢起来,把陈欣茹搂在了怀里。陈欣茹把头靠在了刘东的宽厚的温暖的肩膀上,眼睛湿润了起来。
虽然只是一天没见,但是陈欣茹已经觉得很长很长了。她不知为什么,觉得鼻子酸酸的,好像受了很多委屈似的,手紧紧地搂着刘东的肩膀。她没有说什么,刘东也没说什么,他们就在门口这样拥抱着,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似的。
酒吧里嗡嗡的噪音突然沉寂了下来,人们把目光向着门口扫来,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陈欣茹和刘东在门口的拥抱。鼓手的木棍停止在鼓面上。女招待手里端着的啤酒扎倾斜着,带着泡沫的啤酒流到了黑色的托盘上。正在酒吧后面跟几个穿着西装的老客人聊天的酒吧老板,嘴张开了就没有再合上。足足有五分钟,没有人说话,没有任何喧哗,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样,人们都在看着陈欣茹和刘东拥抱在一起,感受到他们身上辐射出来的那股强烈的爱意。酒吧的屋子里从来就没有这么安静过,安静得能听见啤酒流动的声音,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沙沙的雨声。
陈欣茹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觉得几滴热热的眼泪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滴到了刘东的衬衫上。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很不争气,怎么刚见到刘东就流了下来。他们不是昨天刚见过面吗,又不是分开了很久。她把眼睛在刘东的肩膀上蹭了一下,抬起头来,从模糊的睫毛中看见全酒吧的人都在注视着他们。她不好意思地松开抱着刘东肩膀的手,把刘东的胳膊推开,从刘东怀里挣脱出来。
他们都看着我们呢,陈欣茹示意刘东说。
刘东扭过头来,看见了鼓手停在空中的木棍,看见了老板没有合上的嘴,看见了女招待盘子里流出的白色的啤酒泡沫,也看见了一道道穿越过空气落到他们身上的目光。他憨厚地笑了笑,对着屋子里的人挥了挥手说:
我女朋友。
酒吧里恢复了刚才的喧闹,鼓手继续测试他的鼓,老板回过头去继续跟客人聊天,女招待端正了倾斜的托盘,用抹布擦去上面洒出的啤酒泡沫。刘东牵着陈欣茹的手,穿过一张张坐满了人的桌子,走到了后面的一个空桌子前。
你先坐在这里吧,前面没地方了。刘东有些抱歉地拉开凳子,请陈欣茹坐下。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啊?陈欣茹把伞放在桌下,双手抚了一下蓝色的布裙子,坐在椅子上悄声问刘东。上次没记得这里这么热闹。
都是因为你,刘东俯身说。上次上了你的节目之后,就突然来了许多人到这里听歌买CD。
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个酒吧里呢?陈欣茹好奇地问。
你不是介绍过说我在三里屯酒吧演唱吗?他们到了三里屯一打听就打听到了,刘东小声说。现在还几个酒吧老板找我,要我去他们那里演唱,说要多给我钱。我都给回绝了。我在这家酒吧唱了十年了,别人给我条件再好我也不会离开这里的。
嫂子你好,鼓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刘东身边说。
什么?陈欣茹的脸一下红了起来。
东哥是我亲哥,所以你就是我亲嫂子,鼓手热情洋溢地说。
他就是喜欢这样瞎叫,刘东向陈欣茹解释说。你别介意。他跟我一起搭档七年了,虽然不是亲兄弟,可比亲兄弟还好。
你好,陈欣茹有些羞涩地向着鼓手伸出手来说。别叫我嫂子了好吗,听着怪难为情的。
东哥的女朋友,就是我嫂子,鼓手笑着说。东哥真好福气,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嫂子。听说嫂子是在电台工作,你们那里漂亮女生多吧?也帮我介绍个电台的吧。
呃。。。好,我们那里还真有几个漂亮未婚的,陈欣茹说,回头我给你问问。
谢谢嫂子,鼓手低头致谢说。一会儿东哥开场的时候,你上台给介绍一下吧。
不行不行,陈欣茹连连摆手说。我就在底下听,你们该怎么演出怎么演出好了。
你小子怎么这么有福气?老板走到了刘东身边,拍了刘东肩膀一把说。找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媳妇?
我们金老板,刘东不好意思地介绍说。这是陈欣茹,就是我跟您说的北京广播电台的主持人。
陈小姐好,金老板热情地说。多亏了你啊,你看小东自从上了你们的节目后,我这酒吧的客人蹭蹭地长,一下多了一倍多,都说是听了你的节目来的,而且都是爱消费的年轻人。现在别的酒吧的老板见了,都恨不得要掐死我。哎,对了,演出马上就该开始了,我们这里也没人主持,都是歌手自报歌名。陈小姐既然今晚在这里,能不能请陈小姐帮个忙,上台去给小东做个介绍,主持一下今晚的演唱?
不行不行,陈欣茹连忙摇头说。我就来听听歌,哪儿能喧宾夺主啊。再说,也没有准备,连他准备唱什么歌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用准备,金老板说。让小东把歌名告诉你,你随便一介绍就行了。哪里是喧宾夺主啊?你帮着介绍,是给小东增光,也是给我们小店长脸。你就往前一站,怎么说都行。这也不是录节目,说错了也没关系。
你就听金老板的吧,刘东看着犹豫不决的陈欣茹说。老板是个非常豪爽好客的人,你看这些客人们,那些年轻的都是你的节目的粉。他们要是知道了你在这里,以后也都会来酒吧听我唱歌的。
嫂子,你就帮着主持一下吧,东哥会高兴的,鼓手也趁机鼓动陈欣茹说。
那我试试,陈欣茹说。要是主持砸了,你们多包涵着点儿,别砸我。
因为想到能帮着刘东带来更多的听众,陈欣茹也就痛快地答应了。只要对刘东好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做。再说,今晚坐着也是坐着,帮着刘东做做介绍也好,陈欣茹想。酒吧人多了,生意好了,对刘东也有利。
舞台顶上的六盏蓝色激光灯交叉地移动起来,底部的两盏向上打的滚灯也开始闪动了起来。不大的舞台被笼罩在移动的蓝光里,产生出一种迷幻的色彩。黑色的麦克风后面,刘东重新坐回到了高脚凳上,挎上了红色的木吉他,准备唱歌。
金老板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了麦克风前,用手指敲了几下麦克风,咳嗽了几声,想引起人们的注意。酒吧里喝酒聊天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停止了交谈,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把目光纷纷转向舞台,等待着老板说话。
今天,我们很荣幸地请到了一位非常特殊的女嘉宾,来为我们今晚的节目担任主持人。金老板满面红光抑扬顿挫地宣布说。她就是,北京广播电台《失眠之夜》节目主持人----陈~欣~茹~!
金老板的话音刚落,酒吧里立即就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拍击桌子声和顿脚声。显然酒吧里的客人不少都是《失眠之夜》的听众,他们都没有想到他们喜欢的主持人陈欣茹也会出现在这里。刚才安静的酒吧一下子人声沸腾了起来,酒吧里的人们在纷纷地议论着:
陈欣茹?谁是陈欣茹?
没听见介绍吗?电台的。
没听说过。
我的天,陈欣茹也在这里?
真的吗?不敢相信。我听错了吗?
哇!我得把我宿舍的姐们儿都叫来,她们都是陈欣茹的粉。
小克,你死哪里去了?跟你说,快给我滚来,今晚陈欣茹在这里!
站在麦克风后面的金老板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讲话产生的效果。他知道,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一定会给酒吧带来更多的客人。想一想,《失眠之夜》的听众们都是夜猫子,那是酒吧消费的最有力的客户群。这些人要是听说了陈欣茹在这里,不把酒吧的门挤破了才怪。透过舞台上不断滚动的蓝色激,金老板仿佛看见酒吧外面排了长长的队伍,人们正带着兴奋的表情在等待着进入酒吧,一张一张的钞票顺着窗户飞进来,飞向了舞台后面的办公室,堆满了他的办公桌,塞满了保险柜。金老板沉醉了一下,随后左手举着从拉杆上拿下来的麦克风,把右手平伸出来,手掌向上地指着酒吧后面,请陈欣茹上台。
陈欣茹!陈欣茹!陈欣茹!几个年轻人在大声地激动地喊着陈欣茹的名字。
坐在酒吧后面的陈欣茹站起身来,低头弯了一下腰,谦逊地向呼喊的人们致了一下意。在一片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她迈着自信的步子,潇洒地向着舞台走去。在这个小酒吧里做介绍,陈欣茹一点儿也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专业学新闻的,又在电台做了这些日子的主持人,控制场面,引导听众是她的专长。她一边走一边向四周的那些鼓掌的客人们点头致意,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刘东坐在高脚凳上,赞叹地看着陈欣茹,他没有想到这个原来以为是个大三学生的小女生,有这么大的魅力。他又觉得有些惭愧,原来在这里听歌的他的那些粉,都是陈欣茹的粉。
各位朋友们晚上好!我是陈欣茹,承蒙金老板的盛情,今晚很荣幸在这里,跑个龙套,给大家介绍一下歌手,陈欣茹大大方方地接过金老板手里的话筒说。其实不用我介绍大家也知道刘东,大家都是来听他的歌的。我想说的是,今天你们在这里,在见证一位歌手的成长。你们眼前的这位歌手,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经典。你们是第一批懂得和欣赏他的歌的听众。他的歌带着感伤,带着缠绵,是沉思,是呐喊,是心中情感的倾泻。多的我就不介绍了,一个歌手,最重要的是他的歌。
陈欣茹停下来,捂着麦克风小声地问了刘东一句什么,随后对着话筒大声宣布说:
下面,我们请刘东给大家演唱他最新的歌曲:《呼吸》!
酒吧里响起了又一阵热烈的掌声。陈欣茹含笑把麦克风放回到拉杆上,把拉杆挪到刘东面前。她把话筒调节到刘东的嘴前,随后自己退下了舞台,在侧面站着。刘东的右手用力地弹了一下吉他,向后甩了一下低垂下来的快遮住眼睛的长发,在蓝色激光灯柱的反复照射下,用他的略带沙哑的带着磁性的嗓音唱起来:
当我见到你,我屏住了呼吸
当我见到你,我忘记了过去
当我见到你,我见证了惊奇
当我见到你,我相信了奇迹
当我见到你,我才知道什么叫痴迷
我穿过雨中的城市,为了与你相聚
我走过时间的轨迹,心中只有你
我询问什么是成熟什么是恐惧什么是落魄什么是华丽
他们说所有的人生经历都只是淡淡一笑而已
我询问人们为何而散为何而聚
他们说所有的记忆都是撕裂的布匹
只有与爱人在一起才是人生最美好的时期
只有与你在一起才是人生最美好的时期
陈欣茹占在舞台侧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东的歌已经改变了他的一贯的蓝调和忧郁,变得阳光了许多。堂姐曾经跟她说过,刘东的歌有些偏忧郁,怕不会有很大的听众市场。刘东的改变,让陈欣茹感到刘东有可能会被主流市场接受。
天开始黑了下来,酒吧的门不断被推开,不断有人走进来。没有多久,酒吧的座位就满了。在陈欣茹的主持下,刘东的演唱变成了一场真正的音乐会。过去刘东演唱的时候,人们都是爱听不听地聊天。今天有了陈欣茹善于调动听众情绪的主持,加上刘东超水平发挥,鼓手也十分卖力,酒吧里的气氛明显地跟平时不一样了。人们都开始专注地听刘东唱歌。金老板悄悄地让女招待把每张桌子上都点上红色的蜡烛,然后让电工把灯关了,把酒吧的大门打开。屋子里的年轻人掏出打火机来,跟随者刘东的歌声摇晃着打火机,像是在一个真正的摇滚音乐会上一样。他们一边摇晃着打火机,一边跟随着刘东一起唱着“我穿过雨中的城市,为了与你相聚/我走过时间的轨迹,心中只有你/我询问什么是成熟什么是恐惧什么是落魄什么是华丽/他们说所有的人生经历都只是淡淡一笑而已”。这混合的歌声从酒吧里飞了出去,飞过了酒吧门口的铁栅栏,飞到了三里屯的街道上。过路的行人和车辆都停了下来,不断人走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不久酒吧的所有过道都塞满了人,门口也被挤得水泄不通。
陈欣茹,唱一个!陈欣茹,唱一个!在刘东唱了几首歌后,酒吧里响起了陈欣茹的粉的呼喊声。陈欣茹站在舞台一侧,被粉丝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她从来没有这么近地与她的节目的听众们互动过。她抬头不知所措地望着刘东。刘东向她微笑着点着头,走下高脚凳,牵着陈欣茹的手,把她带到麦克风前,用目光鼓励她唱一首。
好吧,那我献丑了,给大家演唱一首邓丽君的老歌《我只在乎你》,陈欣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为了别让我一个人出丑,请大家跟我一起唱吧。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在刘东的吉他伴奏下, 陈欣茹领头,用甜美的声音唱起来。酒吧里的数百只打火机一起举起,摇曳的火光组成了一片蓝色和红色的浪潮。所有的人都会唱这支老歌。所有的人都放开了喉咙,跟着陈欣茹唱了起来:“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凌晨一点的时候,酒吧音乐会在一片激动的呼喊声和浪潮一样的掌声中结束了。灯光重新打亮,蓝色的舞台激光灯停止了转动。金老板站在门边抱着拳,感谢着今晚所有的客人。从酒吧开业以来,十多年了,金老板从来没见过这阵势,想这回他的酒吧可把三里屯的所有酒吧都给震了。舞台上,刘东放下了吉他,走到舞台侧面紧紧地拥抱了陈欣茹一下。鼓手也走过来,随后拥抱了陈欣茹,竖起大拇指说嫂子你真了不起,太有人气了,东哥TMD太有福气了。
现场的粉丝们蜂拥过来,把陈欣茹围在了中间。陈欣茹求救地看着刘东,说我得回去上班。刘东拿过话筒来大声地说,请大家让陈欣茹回去上班,今晚大家可以继续去欣赏她的《失眠之夜》节目。
明天你还来不来?几个围住陈欣茹的人问她说。
来,陈欣茹点头说。明天还会来。
围住陈欣茹的人们听到这个许诺后,才恋恋不舍地散了。金老板走过来,感激地握着陈欣茹的手说,今天是我们酒吧开业十几年来最辉煌的日子,明天你一定还要来啊。
好的,明天再来,不过我真得赶紧走了,陈欣茹不好意思地对金老板说。不然上班该晚了。
小东,你赶紧去送陈小姐吧,这里的事情就不要管了,金老板催促刘东说。陈小姐你可明天一定要再来啊。
陈欣茹坐在刘东的山地自行车后座上,身上穿着刘东的厚厚的橡胶雨衣,一手搂着刘东的腰,一手举着自己的伞给刘东挡着雨。雨不大,只有很少的雨丝顺着风飘在夜空里。陈欣茹很激动和兴奋,既因为今晚的酒吧演唱会的成功,更因为跟刘东在一起。她紧紧地搂着刘东,把头倚靠在刘东的温暖的后背上,感觉跟刘东像是一个人一样。刘东的长腿有力地蹬着自行车,在雨中飞快地向着建国门的方向骑去。在酒吧门口,当刘东推出自行车来,用衬衣袖子把后座上的雨水擦掉,让陈欣茹坐上的时候,酒吧门口那些等出租车的人们都羡慕地看着刘东。陈欣茹本来可以坐出租车走,但是她喜欢让刘东送她,因为今天晚上刘东一直在唱歌,她一直在主持,都没有时间跟刘东在一起说几句话。她想跟刘东单独在一起一会儿。
他们骑过长安街的时候,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
累吗?陈欣茹心疼地问刘东说。
不累,刘东回头笑笑说。你冷吗?
不冷,你的雨衣真暖和,陈欣茹说。你冷吗?
冷,你多搂着我一点儿,刘东说。
陈欣茹的眼睛又模糊了。她是一个爱哭的人,一句话就能掉下眼泪来。她紧紧地搂着刘东,把身子贴在刘东的后背上,给他暖和着。陈欣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爱。她下了决心。她要对这个男人好。她要心疼这个男人。她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予这个男人,她要让这个男人融化在自己的温柔的无边的爱里。她要让这个男人永远不会忘记她,永远不会离开她。
路边的槐树底下站着一个摄影师,摄影师的长镜头对准了他们。绿灯亮了,刘东蹬着车顶着风雨往前骑,陈欣茹把伞举到了刘东的头上。他们沉浸在甜蜜的两人世界里,谁都没有注意到槐树下站着的摄影师,也没有听见长镜头相机的十几声咔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