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是我大学时代的同学,因为那时在大多数同学面前,他被当作是崇洋媚外的典范,喜欢一切英美的事,还给自己取了一个英文名字叫“ Tom”。
他个子不高,但浑身都是肌肉,表面是个肌肉男,可说话时,声音却比同龄的男生尖细。不看人的话,只听人声音的话,还以为是个没有过变声期的大男孩。
他是从生物系转过来的学生,六四前夕,只见他神不守舍,天天忧国忧民。现在想起来,我自己也纳闷,为什么那时的学生大多数会去关心所谓的国家命运? 人在物质短缺的时代,好像比丰衣足食的时代更有理想主义的情操。
记得那时,汤姆天天手捧着尼采的《查拉图拉如是说》,在每间的男生宿舍中宣扬着“超人”的理论。如果你要和他争辩一下的话,他就会用他尖细的男音和你争一个通宵。
那时的学生也是有左中右三种,汤姆应该在思想和行动上都属于右倾。而另一个平时也是提倡全盘西化的学生,而真正在风雨来时却躲得无影无踪。那时完全极左的学生也是大有人在,二十五年过去了,那些思想正统的学生干部现在照样控制着国内的意识形态。
当时许多人把学生运动归罪于,青年学生受了政治上的欺骗,现在看来这些人,其实是在思想上和精神上追求独立的人格的热血青年。二十一二岁的人就和体制妥协,而没有了任何梦想新世界的精神,这样的青年不免太过于世故。
汤姆来自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老爹是个火车司机,在到处需要走关系才能找到好饭碗的社会,他那种自以为是“超人”的怪异性格,肯定和那时中国的社会格格不入。他似乎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照样每天拖着拖鞋在校园里宣扬他钟爱的尼采理论。
他对中国政治的认识程度几乎来自于美国之音,真正的国家机构和体制是什么,他几乎处于无知状态,有的只是内心底一颗追求自由的灵魂。
终于碰见了他实现自己的时候,他可以向所谓平庸,低俗,无聊的旧社会开战了,他奔向了运动的最前沿,为社会,为自己呐喊着。可是一个月过后,他成了十三个替罪羊,被隔离审查长达一年的时间。最后学校没有发他毕业证, 连回老家开火车的资格都失去了。
二十五年过去了,我们这些不满旧制度的人终于到达了新大陆,但大多失去了青春时代的梦想,每天过着为五斗米折腰的生活;而汤姆这些人,到今天还会有昔日的理想和青春的骚动吧?一到同学聚会,他从不露面,他依然是饭桌上的谈资和笑料。如果当年他能出逃,或许也会享受英雄的待遇,而这辈子他注定都要在压抑中生活了!
我们人生的下半场已经开始了,人不能改变这世界,那就不如改变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