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说故事, 首先来介绍一下这位女主, 她叫小保方晴子,31岁,日本千叶县人士, 1983年6月29号出生, 巨蟹座, 2006/2008年早稻田大学应用化学系本科/硕士,2011年早稻田大学生命医学博士。其中2009-2010年其博士研究是作为访问学者在哈佛大 学医学院进行的。2013年开始以30岁的年龄,被任命为日本理化学研究所(RIKEN)细胞再造实验室(Lab of Cellular Reprogramming)的研究团队负责人。
不是内行也能看出,这种简历优秀到顶天。 这么逆天的简历也就算了,晴子酱还是个美女,当然美不美这么主观的事情不好评价,总之她长这个样子。
如果事情也仅仅是这样,晴子酱也不过是个“别人家的女儿”,成为父母用来嫌弃自家女儿的参照物罢了,“你看看人家的晴子”估计是晴子酱最经常听到的一句话了。很牛,但也没到传奇的程度,可是故事之所以成为故事,总有它独特的地方。
于是,一切开始了。2014年年初小保方晴子不愿意再做一名安静的美女子,以第一作者在“自然”(Nature)杂志上同一天(!)发表了两篇文章。有必要在这科普一下,自然杂志是个什么等级的东西,评价一个期刊的普遍标准叫“影响因子”(Impact factor) ,一般的杂志影响因子也就是个位数,作者所在的电子学里,IEEE Transactions的影响因子也不过是3点几,差一点的杂志影响因子只有零点几,而自然杂志2013年的影响因子是42.351。自然杂志和“科学”(Science) 杂志一起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全科杂志。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研究人员做梦都想在这两本杂志上发表文章。 2013年我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在Nature主刊上投稿,从投出到被拒中间只有9个小时,呵呵。
如果事情也仅仅是这样的话,也不过是再次证明了晴子酱的牛X指数继续飚升罢了。毕竟就算是自然杂志每年也会发表很多没什么营养的文章。但是这件事情却很快吸引了学术圈的注意力,甚至超出学术圈,进而吸引了媒体和公众的注意力。
原因很简单,这两篇文章的内容太过于震惊(这一段并不专业的说,我不是学这个的,欢迎指正)。晴子指出生物细胞存在着一种简称为STAP (stimulus-triggered acquisition of pluripotency 刺激触发的万能性获得) 的现象。简单的说如果将哺乳动物的体细胞加以“亚致死剂量”的外界刺激,如用弱酸给体细胞洗澡,再进行挤压,可以将哺乳动物的体细胞重编程为万能细胞 (pluripotent cells)。
而这个所谓的万能细胞,虽然还未完全证明,但是存在可以“重造”人体细胞的可能性。即可以用一小块人体组织,转化为万能细胞,然后用万能细胞重造人体器官,再植入人体,代替坏死器官和老化的人体组织 。可以说一旦实现,即可被认为是人类这一物种,自演化为人族之后的一次重新进化。其影响之大可以说无法用语言表达。而晴子的这两篇文章是这个进化过程的重要一步。估计秦始皇要是听说了,都恨不得从坟墓里爬出来,要求提供funding资助这个项目的。
而之前一种塑造万能细胞的方法叫做诱导性多功能干细胞(Induced pluripotent stem cells;缩写作iPS),iPS利用导入特定基因或是特定基因产物(蛋白质)等方式送入体细胞(如:皮肤细胞或是肝脏细胞)中,并且可以持续增生分裂。2006年首度由日本京都大学山中伸弥教授团队实现。而山中伸弥因为这项研究已经获得2012年诺贝尔生理/医学奖。
而晴子提出的STAP方法从操作性来说,远远简单于山中伸弥提出的iPS方法。 既不用导入特定基因,也不用进行所谓的“细胞核转移”,只要给细胞用弱酸“洗澡”,把它搞得半死不活,然后缓过来之后就变身为万能细胞了(基本上是这么个意思,请轻喷)。如果说STAP是可行的话,毫无疑问,得诺贝尔奖指日可待。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刚刚30岁的晴子身上,于是日本媒体疯狂了。各大报刊杂志纷纷感慨,晴子是“日本の人間国宝 Ningen Kokuhō”和“日本居里夫人”。于是晴子的消息在坊间传遍。她专注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哇,好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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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种故事总有一个可是。
晴子的文章在Nature上发表出来的当天1月29日(注意,就是当天)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的一位行业大牛Paul Knoepfler就在他的科学博客上一口气提出了6个关于这两篇文章的问题。其中第一个就是, “这个结果能被其他实验室再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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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Will it be reproducible by other labs?
要知道这个问题是最关键也是最尖刻的。因为实验,尤其是生物学的实验,“可再现性”(Reproducibility)是判断真实与否的唯一真理。而一般一旦这个问题被提出,也就代表着,原文作者的公信力(Credibility)受到了挑战,而作为最要面子的知识份子,是不会接受别人的“恶意”质疑的, 而另一方面,如果没把握,大家也不会没事去质疑一项研究成果,毕竟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开国际会议时也是要一起吃finger food的。
在Paul Knoepfler (这里简称为美国怪蜀黍,没有任何贬义啊,Paul在整个事情里是无比正义和正确的)“邪恶”的眼神中,米国队首先发难,说你看图1i,为啥第3,4,5列的背景颜色比第1,2道要浅一点点呢?晴子你老实交待,是不是在别处拿来的3,4,5列和1,2列Photoshop拼接在一起的, 说!
晴子沉郁许久,到2月19日才由其研究所RIKEN发话,承认图片“存在植入错误”但是“不影响实验结果的有效性”。
但是说句实在的,光靠这个图,实在也没法说明什么,最主要的问题还是那个要命的“可再现性”。而在等晴子答复的1月29号到2月17号之间的这段时间,美国怪蜀黍们一点也没闲着,放下了手中的全部活计,全力以赴尝试复制晴子的实验,并号召全美的各大生物实验室尝试晴子的实验。到了2月17日,美国怪蜀黍在自然杂志的新闻栏里发表了一篇通讯,在权威渠道质疑晴子的实验。
到了2月底美国怪蜀黍们宣布在已经进行的实验里,没有任何一组能够重复实现晴子的结果。
而就在这时山梨大学的若山照彦教授,作为日本的生物学权威人物之一,力挺晴子,并肯定的说,他的团队已经在晴子的指导下,成功实现了STAP方法。
于是日本媒体又震惊了,奶奶的,米国佬,你敢黑我们日本の人間国宝, 你们走开!
可是日本媒体没有高兴几天,因为RIKEN内部也看不下去了,决定成立独立调查组全面调查此事。而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又有美国怪蜀黍发现,晴子的实验结果为什么和她博士论文里的一张图那么像啊。而要知道那时候她做的课题和现在的课题完全不是一个方向。也就是说晴子甚至有可能是从她博士论文里抽了一张图出来,扔进Nature那篇论文里,说这就是我的结果了。早稻田大学于是也成立了调查组,调查晴子的博士毕业论文。
就在日本媒体等待奇迹发生的时候,事情却急转直下。首先是原来力挺晴子的若山照彦在3月10日站出来说,嗯,不好意思啊,好像晴子那个方法是有点问题,我的组在没有晴子参与的情况下,做不出来她说的那个结果。
然后3月14日,RIKEN的初步调查报告出来了,证明晴子的实验方法和结论都存在致命错误,但不能肯定是蓄意造假。4月1日RIKEN的最终报告发布,认为晴子是蓄意造假,篡改实验数据,实验记录混乱且不全,根本无法证明其实验结果。
而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晴子和她在RIKEN的导师笹井芳树决定站出来,捍卫自己的研究成果,4月9日,晴子召开记者招待会,声明“STAP现象是经过反复确认的真实现象”,并且表示自己“成功制出了200次以上”。
到4月12日,事情的性质出现了一些变化。本来仅仅是学术研究内部的一些问题,但是晴子和RIKEN的关系全面恶化,RIKEN禁止晴子进入其研究楼,而晴子由律师提出补充材料,想驱使RIKEN进行第二次调查。整个事件由“对事”变成了“对人”。
++++++++++++++++++++++这是一条由闹剧变悲剧的分界线++++++++++++++++++++
而毫无疑问,这种跌宕起伏的情节也让没多少节操的日本小报们兴奋不已,媒体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晴子是“日本の人間国宝”,一夜之间成了“这个恶心的女骗子”。于是就有了这种照片。
到了5月8号, RIKEN再次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在没有进行二次调查的情况下,确认晴子数据造假。随后晴子表态,对RIKEN并没有对她所提供的补充材料进行二次调查的情况下,就宣称她作假表示震惊。而RIKEN也决定把事情做绝,宣布一个月之后将对晴子进行严肃处罚。
到了6月4日,双方似乎达成某种妥协,晴子表示同意从Nature上撤下发表的两篇文章,而RIKEN同意晴子从6月30日开始在受监视的环境下,重复她声明成立的实验。当天,晴子获允许重回RIKEN研究所,重新做实验, 与以往不同,她将使用另外的实验室,单独进行验证实验。为确保实验的透明性,实验室入口处和室内安装有3个摄像头,实施24小时监控,研究所指定的外部研究员将在现场监督. 细胞的培养仪器将上锁, 出入实验室实施电子卡门禁管理。估计这应该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监狱式”实验环境了,而这样的实验将从7月1日延续到今年11月。也就是说,在你看这篇口水文的时候,晴子正在RIKEN无数双眼睛的监视下尝试着重现STAP实验。
7月2日Nature撤下晴子的2篇文章,至此这2篇引来无数争论的文章终于被拿下,美国队表示喜大普奔,维护了学术的权威。7月17日,早稻田大学宣布,经过调查小保方晴子的博士论文“未达博士标准”,但鉴于有关规定“不取消小保方的博士学位”。
就这样,半年前风光无限的晴子,一落千丈,博士论文被判未达标,所有的学术可信度全面丢光,在媒体上丢尽脸面,在RIKEN内部受行政处罚,并不得不在被监视的情况下,使尽全力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在人们觉得到了这份上已经差不多了,已经很悲剧了的时候,真正的悲剧还在后面。
从5月开始,日本的小报接二连三的对晴子和笹井教授进行人身攻击,其中内容包括“她以F罩杯的大胸攻陷笹井教授,靠出卖色相获得了实验室主任的位置”。甚至将这位女博士描写成为“性欲极强的猛烈女子”,在实验室里就和笹井有不轨行为。更有甚者把晴子在哈佛时的导师Charles Vacanti 也扯了进来,生生变成了岛国和美国合演的爱情动作片。
且不论事情是否属实,这些话题已经完全偏离了最初的轨迹,其下作程度已经远远超越了任何人的想象,完全把一件学术事件变成了娱乐新闻。很快又传出晴子在研究进展的新闻发布会上穿着奶奶送给她的可爱花裙出席,也是笹井芳树和晴子精心策划的博取形象分和同情的计策。不久之后,又有报道提出笹井芳树是整个STAP的幕后策划黑手,其目的是利用这个新的课题骗取巨额的科研经费。
而宗教界和其他一些什么都反对的人士,开始集体进入亢奋状态,反对任何的干细胞研究,大有痛打落水狗,有把整个RIKEN的生物遗传学研究院全部搞臭搞死的节奏。
甚至有人找出了前文提到的已经获得诺贝尔奖的京都大学山中伸弥教授的早年发表的一篇论文,找出了其中的一个数据造假的例证。全面质疑全日本的生物遗传学者的学术道德。要求日本政府重新考虑是否应该对这种研究进行资助。山中伸弥教授不得不含泪证明当时确实存在对团队管理不严的问题,并向全日本道歉,保证不会再出现类似现象。
在这一波一波的冲击下,一直对晴子持支持态度的,她在RIKEN的导师笹井芳树承受极大的心理压力。(要知道笹井芳树是晴子第一篇Nature文章的作者之一)。在其给《华尔街日报》的一封电子邮件中,笹井芳树称自己“被耻辱感淹没了”。
笹井芳树教授8月5日在紧邻RIKEN生物学中心的尖端医学研究楼,楼梯井中上吊身亡。笹井芳树上吊自杀时穿着一件干净且熨的很平整的短袖衬衫和一条宽松裤,他的一双鞋脱了下来,整齐地摆放在自尽的楼梯间里。在旁边的一个包里整齐的排列三封遗书,一封给RIKEN的管理部门,一封给笹井芳树实验室的成员,还有一封给小保方晴子。
且不论笹井芳树是否真的是这个STAP事件的“元凶”,他在这个领域的贡献可谓举世公认。以不过52岁的年龄,被认为是有可能依据他之前“神经诱导因子的发现与解析干细胞研究”(根本用不到这个STAP)就可以获得下一个诺贝尔奖的著名学者。而STAP其实并不是他的主要研究方向,他对这个方向并不是很在行,和整个项目的关系有多大,很难说清。国内外同行也都清楚,笹井芳树其实就是所谓的“大老板”,管理着整个课题组的所有项目。对于其中个别项目,他是不可能细致到去查晴子的数据真实性的。这里并不是替笹井芳树打抱不平,只是死者为大,更何况他死的很冤。
在整个事件中,笹井芳树之前的著作毫无疑问的被无数人用放大镜翻看,而没有任何人能够提出任何一个学术不端的污点。可见笹井芳树除了STAP之外,极为“干净”,没有任何的问题。
笹井芳树的死毫无疑问的改变了整个事件的进程。首先是舆论哗然,这简直是爆炸性的新闻,在学术造假也不算很少见的时代,居然以死谢罪实在是过于残酷。然后是学术圈里翻了天,美国那边之前猛烈抨击那两篇文章的“怪蜀黍们”彻底傻眼。估计大家的想法是,我擦,你们日本人真心玩不起啊,这就自杀了?!当然了,这话没法说出来,只能是全体沉痛哀悼学术界重大的损失。
而有一个细节很值得玩味,在笹井芳树给晴子的那封遗书里,他说“小保方博士,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一定要坚持下去,用事实证明STAP确实存在。”也就是说,笹井芳树至死依然坚信STAP方法确实存在,只是目前暂时没能成功罢了。
而反对的人士则认为笹井芳树的死是给这个事件盖棺定论的最后一根钉子。这说明小保方晴子和笹井芳树团队就是数据造假,而笹井芳树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这就是所谓的“畏罪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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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人们还在争论这个事情的时候,又出来一组消息,在目前已经进行10次STAP实验中,有8个实验室表示按照晴子的实验方法什么也出不来,1组表示我们还正在做。但是有意思的是,有一组表示,我擦,我们好像做出来了,但是信号很微弱,方法不像晴子说的那么简单(原文里的说法是“简单的步骤 simple procedure”),细胞死的一片一片的,存活率极低。问题又出来了,做出来的人是这位仁兄,関由行, 关西学院大学的一位老师。和RIKEN这种举世闻名的研究组织相比,关西学院大学一共没几个人的生物系实在是低了不止一个层次。而日本这个也很崇洋媚外和非常看脸的社会,舆论普遍表示米国那么多大牛学者都没做出来的东西,这个二流学校的年轻人,怎么看都像银座陪酒牛郎的哥们儿真的做出来了么?
不管関由行是否真的做出来了,他提出了一点,就是晴子在论文中提到的方法似乎并不全吧,是不是有些她在论文中没有写出来的步骤,甚至是她根本没有察觉到的步骤才是真正只有她自己能做出来,别人做不出来的原因呢。
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间是2014年9月25日,如果真的如関由行所说的那样,那一个多月之前自尽身亡的笹井芳树真的能再气死一回。
而说到底,唯一能给笹井芳树一个或有或无的“清白”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正在RIKEN被全面监视中的小保方晴子。只有她,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是真还是假。也只有她成功复制这个实验,并给出信服的解释让别人也能复制这个实验,才能给整个生物界甚至是学术界一个交代。当然,另一条路就是彻底低头认罪,承认自己的学术不端。
而她的时间是有限的,RIKEN给她的时间是到2014年11月,RIKEN没有说到时间做不出来是什么结果,但是无外乎是永远的开除和彻底的身败名裂。
更令人担心的是晴子现在的心理状态,对于一个一辈子都这么顺风顺水的女人来说,她到底还能撑多久?她会不会也和笹井芳树一样走上自杀的不归路。而日本这种好脸面而轻性命的社会,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以有同情心而著称。
在笹井芳树死后,在日本不少的部落格上纷纷出现了,“小保方晴子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以死谢罪”这样令人齿寒的言论。如果你觉得这样也就够了的时候,有着深厚日本黑帮背景的AV行业居然在上周宣布,愿意以1亿日元的出演费邀请小保方晴子出演无码爱情动作片,还暗示她如果出演的话,必须穿着实验室里的工作制服。还会找一个男优“复原”当初的实验室性爱不轨行为。这种无耻的伤口撒盐的行为,已经不能仅仅用“出离愤怒”这四个字表示了。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不得不说我已经被自己的同情心所战胜,衷心的希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晴子能够复制出这个近乎天方夜谭的方法,告慰枉死的笹井芳树。但是内心里的理智也告诉自己,这种希望十分渺茫。无论如何, 答案终将揭晓,而揭晓这个答案的人似乎也只有小保方晴子她自己,总之今年11月,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