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雪茕,一面护住了牧龙,一面向钟离询怒道:“老匹夫,你好狠的心,当真要杀了自己徒儿么?”
牧龙闻言本能喝道:“雪茕,不得对师父无礼。”心神一转,怒火又化为忧急,“你……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快回香雪洞去。”
雪茕转头望着牧龙,柔声道:“我原以为你种那些佳那树,只是为了贪玩炫耀,讨我欢心,却不曾想,你殚精竭虑,自毁修行,竟是为了今日救我性命。你对我好,我也是一般的对你好,你愿意为我死,我也愿意为你死。这老匹……你师父若要杀你,便让他连我也一块儿杀了吧。”
琴默在一旁呆坐良久,至此方醒过神来,见雪茕对牧龙亲密,心中一股怨怒莫名而起,怒喝道:“无耻妖孽,到如今还要骗我师弟,你究竟是何方妖物,从实招来,如若不然,毋须师父动手,我便要了你的性命。”
牧龙道:“师姐,我方才不是跟你说过……”话未说完,已被琴默厉声打断:“你闭嘴,你这傻瓜,被这孽障瞒骗尚不自知,她根本不是什么兔妖。师姐带给你的兔儿 是师姐亲眼看着它出生,亲手养了它三个月,才带上崖来给你的。那是只极平凡的兔儿,若是听你讲道十年,便能顿悟,修成人形,那你我岂非连只畜生也不如?牧龙,兽修人形,非千年道行绝难达成,这妖物十成十是骗你的。”
牧龙闻言心中一震,转头望向雪茕。雪茕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道:“牧龙,不错,此事我的确是骗了你。我不是什么兔妖,我原是映雪崖顶一株七夜灵花,因生于灵地,得天地日月之精华,历经千年而不败。我曾有幸得闻昆仑先师讲道,又复经年累月,窥尽尘世沧桑,因而略得道中妙诣,守得一缕神魂不灭。十年前,机缘巧合,我被你的兔儿吞入肚中,从此魂附其身,随其奔走往来。我原为草植,只知静中求存,至此方识动静之机,阴阳之性,两仪分像,太极圆融,且又日夕听你讲述道中奥义,遂于数月前醍醐灌顶,幡然而悟,修得变化,自立精神,成了今日模样。”
琴默听她讲完,冷笑一声,道:“你从前隐瞒实情,居心叵测,今日被我揭破,又说出此番妄言,谁知你的真假?更谁知道,你不是处心积虑,接近牧龙,骗取我万神宫真诀秘要?”
雪茕不答她话,却向牧龙道:“牧龙,今日有你师父在,我说的是真是假,自逃不过他的法眼。至于我何以要冒认你的兔儿,其中也是有个因由的。”
牧龙闻言急道:“是什么因由?”
雪茕道:“那*****的兔儿出外玩耍,失足掉入一个冰窟之中,丢了性命。你寻遍映雪崖,直至深夜尚不肯归寝,我知道兔儿伴你十年,与你感情深厚,无可替代,你若 是知道它已然一命呜呼,必定伤心欲绝,一蹶不振。我不忍见你难过,更不愿你在修炼飓雪神剑的最后关头,因大悲而功亏一篑。于是我便化作了你的兔儿,在打眼 处由你发现,带了回来。然则我终究已得人形,再由你相拥而眠,大为不妥,于是我翌日便现了形象,谎称是你的兔儿化来的。”
琴默听到此处,又是一声冷笑,道:“好个能言善辩,魅惑众生的妖物,你说得天花乱坠,好似处处为牧龙着想,到头来兔儿没坏了牧龙修行,却是你叫牧龙功亏一篑。”
雪茕闻言垂首黯然道:“不错,坏了牧龙修行的,却终究是我。我为草木之时,日日盼着成人。成人之后,方知道人生人性,一个‘情’字竟是如此难以堪破。我与牧龙朝夕相对,早已对他生了情意,片刻不见他,我便五内俱焚,虽然明知会扰他修行,我还是忍不住要与他嬉笑玩闹,终于令他也生了爱欲,动了七情,距离修真成 道越来越远,非但如此,他竟还痴顽得为我自损元神,呕心沥血布下这座林阵。我……我的确是对不起你万神宫,更对不起牧龙,我好后悔。你们若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可是,若是一切能够重来一次,我……我还是会日日跟着牧龙。”
琴默见雪茕眼神倔强执着,勃然大怒,切齿道:“无耻妖女,语无伦次,明知坏了他人修行,仍要放纵作恶,我……我若不杀你,难泄我心头之恨。”
雪茕道:“琴默师姐,你缘何如此动怒?其实……其实只因你跟我一般,也深爱牧龙罢了。”
琴默闻言一滞,满面飞红,喝道:“妖女,死到临头还要信口雌黄么?”
雪茕道:“琴默师姐,这十年来,你如何待牧龙我看得一清二楚,那丝丝点点,尽是情意。只是琴默师姐之爱,与我之爱又有些许不同,琴默师姐之爱,宽广博大,如 母如姐,一心只盼他好,一切也不计较。可惜你对牧龙谆谆教诲,寄望殷殷,却始终也不了解他的真性真情,他爱什么?恨什么?心中想的又是什么?你非但一无所 知,更一厢情愿,强要扭转他的天性……所以自来牧龙对你敬爱是有的,男女之爱却无一丝一毫。我乱了牧龙修行,心中悔是悔的,可是那又有什么打紧,他若一生 只是个凡人,我便陪他做个凡人,无非多历几次生死,多经几重劫难,我俩相偎相依,逍遥自在,可比悟道修真快乐多了。”
琴默闻听雪茕此言,心中一片茫然,忖道:“不错,若然牧龙一生只是个凡人,我何尝不可与他一起,平平淡淡做个凡人?为何却偏偏要对他严加督导,令他十年来受尽孤苦?他幼时多言多笑,及渐渐年长,却变得少言寡欢……我……我莫非真是错了么?”
琴默黯然失神,钟离询却是怒不可遏,厉声喝道:“好你个刁嘴妖孽,一派胡言,颠倒黑白,我修道之人,修持养真,无欲无求,你心魔炽盛,妖气冲天,蒙蔽智慧,夺人性命,只图一时之快,却要牧龙永坠轮回之苦。魔道邪性,昭然若揭,今日我定要替天行道,叫你魂飞魄散。”
钟离询说罢,双手合于身前,分天地,错阴阳,展开大驱魔式,凝神聚气,只待雷霆一击,诛灭雪茕。牧龙见了师父招式,大惊失色,横身挡在雪茕面前,泣道:“师父,求您饶了雪茕吧,一切都是弟子的错,弟子甘愿以死偿罪,绝无怨言。”
钟离询见状,双目赤红,断续说道:“畜生,畜生,你……竟然如此冥顽不灵,色令智昏,你……你……”
牧 龙见师父言不成意,知道他痛心疾首,对自己关爱切甚,无法决断,暗道:“牧龙恣意妄为,令师父伤痛至斯,委实大逆不道,如今师父爱我,不忍杀我,可我怎能偷生世上,令师父为难失威,令昆仑失纲乱纪。”当下抹去泪水,一连九叩,道:“师父,你要牧龙独处映雪崖,是想牧龙身外心内只得一个自我,可我如今身外心 内只得一个雪茕,师父,牧龙成不了道,修不了真了,我愧对您老人家,愧对万神宫历代祖师,师父,您此刻杀了我,我尚算得万神宫弟子,求您老人家成全。”
钟离询涕泪交流,将长剑一挺,哽咽道:“你便老实答我最后一问,你与这妖女朝夕相对,可有作出苟且的事来。”
雪茕闻言怒道:“老匹夫,你胡说什么?我跟牧龙清清白白,日月可鉴,你休要污言秽语,为老不尊。”
钟离询闻言并不愤怒,反而抹泪一笑,道:“好,好,牧龙,我此时杀了你,也算是保全了你的名节,保全了我万神宫的声誉。”说罢长剑一颤,直向牧龙心窝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