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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春天》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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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差这东西真挺折磨人,我在耿逸飞的车上睡了一会儿,和雅欣打完电话又太兴奋,就睡不着了。

漫漫的寂静长夜,除了长街上偶尔传来的噪音,只有电脑主机发出的丝丝声。

把行李全都收拾利索,礼品分门别类整理好,刚刚一点。

这一年除了上课,我还在指导教授的帮助下写了几篇文章,准备回来修改后发表,按国内的习惯重新分类、整理好,不过凌晨四点。

有点累了,我点根烟来到阳台,狭小的阳台上有把老式藤椅,还是姥姥留给我的,藤椅上垫了个软软的厚垫子。我把自己沉在椅子里,望向远方。

天边已经有了隐隐的亮色,整个天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不远处的高楼偶有窗口稀疏地亮起灯火。

去年我执意出国学习,除了工作方面,暂时离开这个伤心地也是重要原因。我是那么爱嘉伟,还有了他的孩子,我们两人的未来就像平坦、宽阔的长安街,一眼从东望到西。谁能料想,嘉伟离开了我,孩子也不再眷顾我,一夜之间,我两手空空,就像突然被抛下急驰的车,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渺无人迹的车站,四顾荒野,不知何去何从。

爷爷曾说过,人努力工作就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这次回来,我的资历、经历、个人才干加上努力能让我在所里的地位有个提升,之后我要么按部就班,做到高级合伙人,要么在合适的时间离开,另起炉灶,未来的事业不敢说一帆风顺,也是收获有望。可我的生活一片空白,我再努力工作又有什么意义?

知道真相后的耿逸飞是对我不错,这其中应该有愧疚、有善良还有习惯,以他的个性和经历,奢望真爱是让我自己难过,这么多年的感情经历我还不够难过吗?就算他是真的爱我,如今的我满身伤痕,哪敢和他并肩站在人前?当年嘉伟不论有怎样的家庭背景,他只是个个性单纯的军人,一介孤女如我,人前也没有半分可以被挑剔的。

想到这,我按灭烟蒂,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夏日的天空有了淡淡的色彩,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回办公室上班。

星期天早晨六点,我掏出钥匙打开事务所的大门,一边向自己的座位走一边顺手打开灯,明亮的灯光渐次照亮了整个空间。

我回国上班后收到的第一份邮件,来自源投资的耿逸飞,时间是今天凌晨130,他要求我写一份条款苛刻的保密协议,邮件最后是句没头没尾的,“夜宵不错!”他说的夜宵是指西红柿炒鸡蛋,还是这份有点伤脑筋的保密协议?

我写完保密协议,和一年不见的同事们寒暄过后,离开了事务所。为了不影响雅欣的试验,我们的见面时间订在下午一点。看看时间还早,我想了想,转身拐进了写字楼的配楼。

12点半我就到了和雅欣约好的餐厅,点了壶茶,等她。

按常理,我和雅欣的生活轨迹应该是两条根本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我们两人却一步步互相扶持着走到今天,起点就在B大的军训驻地。

九月初的军训驻地依旧酷热,被训了大半天的年轻人精力旺盛地聚集在游泳池边。我不爱凑热闹,远远地找了个树荫读英语。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让我的眼睛暂时离开了书本,通向游泳池的小路上跑来一群人,跑在最前面的还背着一个。他们见我这里有树荫,都冲我跑来。我赶忙让开,几个人把背着的那个人卸下来放在草地上,叽叽喳喳之后就一筹莫展:躺着的这个溺水了,被救上来也没反应,有人已经去找医生,下面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14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江南小镇,小镇河汊纵横,那里长大的孩子个个如浪里白条。可浪里白条也是练出来的,难免溺水,我跟在爷爷身边,见多了这场面。我扔下书,跪在溺水的人身边,右手压在他的胸口,左手放在右手上,一下一下地使劲压迫他的胸部,这是基本的急救常识 ,基本的急救常识还包括应该捏住溺水人的鼻子,嘴对嘴地向他的口腔吹气,帮助他自主呼吸。可我手下躺着个五大三粗,只穿着贴身游泳裤几乎赤身裸体的男生,我哪里下得了嘴?

就在我犹豫的当口,一个全身上下迷彩服的人跪在了我对面,那人一手捏着男生的鼻子,另一只手用两指撑开他的嘴,用力向他嘴里吹气,我见状更使劲地按压胸部,也就是半分钟,溺水的男生咳嗽着醒来。我浑身一松,跪坐在地,这才看见对面跪着的是个短发,大眼睛,晒得黑红的女生!那女生对上我的眼睛,微笑着冲我点点头,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卫生兵来了,看到这情景,对我俩大加赞扬,却被那短发女生抢白,“就你这速度,真上了战场,得死多少人?”

卫生兵在大家善意的笑声中扶着那男生走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地散了。

第二天军训开始前,大喇叭里广播了昨天救护同学的好人好事,受到表扬的是生物系的方雅欣、经济系的叶辉和法律系的辛夷。

几天以后,我洗完澡回来,同学告诉我有个男生找我。出去一看,是那个溺水的,他对我好一番感谢,非要请我吃饭,我正不知如何拒绝,雅欣来了。

雅欣一见那男生,立刻睁大眼睛,厉声质问,“嘿,这两天我一直找你呢!问你件事,你一定要老实告诉我,不许撒谎!”

那男生见雅欣严肃的表情,有点楞,忙点头,“您请讲,您请讲,您二位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有什么传染病吗?比如肝炎、胃病、艾滋病什么的?”

那男生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没有,没有,咱们入学前不是都体检了,肝炎和胃病我保证没有,你要是不信,回去我给你看体检表,艾艾滋

雅欣见他停下来,非常紧张地追问,“艾滋病,怎么了?你有艾滋病?”

那男生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我没有艾滋病,从上了中学,我连女孩的手都没拉过!我我保证没有!”

雅欣松了口气,“那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带你去检查。好了,你可以走了。”

那男生连连点头说好,赶紧和我们道别,一溜烟地跑了。

我这才捂着嘴笑出来,“我得谢谢你,正不知道怎么拒绝他呢!”想到她刚才的话,我笑得更厉害了,“你干嘛问人家那个问题?”

雅欣却板着脸,“笑什么,这可是严肃的事,万一他有病,我真就舍己救人了!”

“那你还人工呼吸?”我努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不怀好意。

“救人的时候哪想那么多?”雅欣甩了甩头,“辛夷,对吧?你挺熟练嘛,你家谁是医生?”

我摇摇头,“我跟爷爷学的,你呢,你家有人当医生?”

雅欣浑不在意,“我舅舅是个缝缝补补的皮匠,我妈是个接生婆!”

没过多久我就见到了雅欣嘴里缝缝补补的皮匠那家最大的军队医院,人称胸外科一把刀的宋院长。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声。

“噢!小心眼儿,瞧你这一脸怀春的笑意,有啥喜事?”一身红衣的雅欣站在我眼前。我简直不敢相信,雅欣她她居然穿着裙子,从我认识她就没见她衣柜里有裙子这一项。

我站起来,和雅欣来了个紧紧的熊抱,“你个没良心的!”说到最后,我都有点哽咽了。

好一会儿,雅欣推开我的肩膀,“天哪,你怎么蔫不粗溜把头发剪了,跟江姐似的,太难看了!”

我笑笑,坐下,从包里拿出香水递给她,“都快三十了,哪有功夫长发飘飘,挣钱要紧!倒是你,裙子,你居然穿裙子,今天出的是太阳还是火星?”

雅欣接过夏奈尔5号,打开包装,对着自己轻轻地喷了一下,一股怡人的味道缓缓飘散,雅欣陶醉地闻闻,“晚上我再试试,味道好像不太一样。”

我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了她一眼,您大白天在火锅店能喷出和晚上的香闺一样的味道吗?“快点菜吧!我饿死了!”从下飞机到现在,我只喝了一碗粥,吃过几口水果。

雅欣打开菜单,“我已经饿死了,这个该死的实验闹得我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先说好,今天我给你洗尘,你作为万恶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律师可不能欺负我这穷学生!”

我摇摇头,耿逸飞真是个大好人,他料到雅欣会狠狠地剌我一刀,才慷慨地暂借3000块钱让我度过今天的“难关”。

点完菜,雅欣从包里拿出条烟,打开一包,递给我一支,“试试这个,我刚抽完一条,还不错。”

我点上烟,轻轻地吸进肺里,再缓缓地从鼻子里喷出来,“嗯,还是咱的烟好抽,在美国,我总觉得烟是臭的,每次抽完我使劲嚼口香糖都不行!”

雅欣熟练地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欢迎回到祖国火热的怀抱!”她把那条烟推给我,“留着解闷儿!”雅欣给我的烟市面上买不到,这可能是她能从舅舅那里得到的少有的福利!

菜上来了,我俩埋头苦干五分钟才停下来喘口气!

雅欣给我倒了半杯二锅头,自己把剩下的全包了,“快给说说,回来之后上班啥感觉?听我的准没错,以后的天下就是你们这些镀过金的了!哎!命苦不能怨政府啊!”

雅欣的爸爸在西昌工作,加上被她爸爸拉过去的哥哥,她的出国梦就此破灭。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这是宋院长的原话,视若父亲的舅舅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认了。

“一回来就饿着肚子加班,告诉你吧,今天的饭钱都是借的!”我假装叹了口气,在出国这件事上雅欣是有心结的。

“说得跟真的似的,花那么多钱出去,倒落得饿着肚子干活。”雅欣半信半疑。

“快吃,快吃,回来吃啥都香,看谁都亲。”我不想在这事上让她纠结,给自己盛了一勺蘑菇。

“你都看见谁了?怎么亲了?”雅欣有个让人头疼的特长:爱八卦,针尖大的事到了她那里能变成西瓜大直至地球那么大,我怎么一不留神给自己挖了个坑!

“看见你最亲,行了吧!”

“你这纯粹是敷衍,从实招来,我这老虎凳,辣椒水可都预备好了!”雅欣知道我不吃辣椒,故意从她的辣锅里给我盛了一勺土豆。

“先坦白,昨天见了谁,去哪了?”雅欣真的应该去报社,当娱乐版的编辑、记者什么的,保证比她现在扎在实验室里苦干有成果。

我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小口辣土豆,“耿逸飞陪我去了趟西山。”

一时我俩都沉默了。

雅欣喝了口酒,“小心眼儿,告诉你个秘密。有次舅舅喝多了跟我说,他有点后悔一直单身。”

宋院长年轻的时候天南海北地跑,错过了结婚的年龄,之后又一心扑在工作上,无暇顾及个人生活,知道的为他惋惜,不了解的就演绎故事。其实我满喜欢宋院长,对人和蔼亲切,细心周到,虽然有时脾气倔,但绝对是个让人信任和尊敬的长辈。

“舅舅说,人是群居动物,家庭生活既然经过了上万年的实践证明适合人类,就应该屈从这个社会规律。”

“所以你就开始穿裙子吸引雄性!”我也喝了口酒。自我知道嘉伟和耿逸飞关系的第二天,雅欣就向我控诉了耿逸飞对他犯下的“罪行”,导致我之后每次在办公室看见衣冠楚楚、一本正经的耿逸飞,心里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雅欣摇摇头,“句子的时态错了!”

我愣了,十个月的功夫,从大学开始就对男生嗤之以鼻的雅欣,现在居然被她舅舅一席话改造的如此彻底,“什么时候拉出来溜溜?”

“今天太赶了,下次约个时间,正式介绍你们认识!”雅欣举起酒杯和我轻轻一碰,算是说定了。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五一的时候,叶辉来北京出差,我们还见了一面。”

唉!叶辉,听起来就像上辈子的事!我和叶辉属于大学校园里最常见的男女朋友,他也来自江南,是一个有抱负、典型的优秀农家子弟,我们一样有过花前月下、浓情蜜意乃至海誓山盟:毕业后一同去上海,他会是优秀的金融家,我也会成为知名律师。

但毕业前夕方雅欣和我在学校的湖边走了三圈,一切就都结束了,今天看来,我不得不承认校园里的浪漫的确脆弱。

“他快结婚了!好像是个什么什么的女儿!他说他对不起你!”

“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当初说分手的是我,我记得他说我势利,为此甚至放弃梦想和爱情!”我摇摇头,唉!年少时的故事,开始的简单,结束的容易!

“我猜”雅欣抬眼看看我,停顿了片刻,“他是想说,即使你们一同去了上海,也许他还会是今天的选择!”

当年雅欣正正料到了这一点!而我,在内心深处对此有着深深的恐惧!

我和叶辉都来自普通人家,要想出人头地,对个人的些许微末付出又能指责什么呢?我举起酒杯,“叶辉是个好男人,谁嫁给他谁有福气!来!为叶辉同学干一杯!祝他幸福!”

 雅欣又点上了一支烟,继续喷云吐雾,经不起那时时飘来的诱惑,我也点了一支,一时我们都沉浸在缭绕的烟雾中,半晌无话。

窗外,夏日的阳光惨烈地折磨着干渴的北京城,店里的吃客渐渐稀少了,我们俩又要了瓶酒,和男人间的斗酒不同,女人在一起喝酒,高兴的因素占大半,所以就算再来两瓶小红星,我们也喝不醉,人生知己,久别重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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