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股文才是立身之本


八股文原是明清时期科举考试研究出来的一种作文格式,关于字数、格式的各项规定比较严格。这东西本来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一旦变成追名逐利的工具,被万人敬仰、研究、苦练,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有个性的少年要叛逆首选就得是这个,何况八股后来逐渐成为了某种固定格式的代名词,使得少年们对八股的痛恨从宝玉一直延续到今日。可是八股的生命力却旺盛得不得了,从古至今,不但没有断绝,而且一直高高在上,蔑视众生,令所有后生顶礼膜拜。如今中国学校里教的作文一招一式也都是固定格式,宛如八股,本以为中式教育毁人,千里迢迢地出来留学,才发现英文八股更厉害,每一段写什么都规定好了的,一句一句跟着说就罢了。你以为留学出来的孩子们毕竟英文是第二语言,使着不顺,让他们自由创作一下又叫你惊讶得眼珠子都掉出来,怎么正经考试的题目又不会了呢?

因为考试的东西都是八股嘛。八股简直就是个反少年的东西,又难看又枯燥,四平八稳的,方方正正,啃都啃它不动。究其原因,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造成了冲突。少年人,以最经典的宝玉为例,是沉迷在移性情的风花雪月里的,一进书房就烦躁,睡不好觉,非跑到秦可卿充斥着娇花软玉的房间里才睡得了觉。让情绪和思绪飞,是一个痛快的感觉,正在寻找自己,证实自己,偏偏又找不着北的少年人需要这个突显个性。可是从八股有理的角度来讲,八股就是要遏制自由创作和表现自我的激情。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作文都是被用来应付工作,交流信息的,来往信件、文件,要求表达清楚,容易阅读,自然首先要尊重共性,那么作文都有固定格式和遣词造句的风格才对,写法统一、标准就很重要。不能说你一个意识流,从头到尾没有标点的创作风格看得人家云里雾里,只有半个小时的工资,雇佣一个不算绝顶聪明的小秘书处理你这封信,叫人家看了几遍还读不通,从经济效益来说就行不通。

英文八股厉害,因为这个文化更讲究文字的实用性要和创作性分开,他们的文章在什么背景下写,对谁写,写的目的都在八股的要求里,措词造句自然要与这些要求吻合。连他们的文艺创作都八股呢,侦探类,言情类,科幻类,都有自己的套路,写作者表现自我的余地其实不多,出版商说这里平了,他就得编一点什么刺激的东西出来吸引人继续看,在经济至上的社会里真正做到了文艺为读者服务,为人民服务。本来就是怡情遣兴的东西,看得人情绪大张就达到了效果,又何必给自己背上教育人民的牌匾,搞得双方都累。

长大的过程就是一个放弃个性,获得共性的过程。随着高飞的欲望和能力越来越少,少年们一个一个都会向八股妥协,为了考试升学,坐在教室里苦思冥想怎样才能像老师教导的那样在八股里游刃有余。他们写的作文被老师用八股为标准刀削斧凿,棱角旁枝削掉,整篇看起来才顺眼。八股造就的就是茫茫人海中与世界接轨,与人顺利沟通的工作人员,他们只是沧海一粟,必定要淹没在平庸易懂的共性里。原来八股和孝道一样,对人训练、束缚,消减个性,增强共性,久之也能造就与社会和谐的人。

能够一生下来坚持个性的人少之又少,就是那些不愿意长大的,跟八股对着干,个性跟野马一般奔腾。有点造化的话,就成了竹林七贤,贾宝玉,曹雪芹,没造化的就是世人眼里一傻逼。人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另辟蹊径得付出多少代价,曹雪芹就是前车之鉴。他中年时依然内心一腔热血,把少年的心境琢磨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来,不但没有向八股投降,连文艺创作的规律都不遵守,自由地在文学的天宇里高飞,让世间凡人错愕良久之后才引颈赞叹。所以曹雪芹必定是孤独的,任何奇人异士都要遭受这等命运,他太超越于他的时代,叫凡人一时难以消化,怎能不孤独?宝玉必定潦倒,他憎恶八股,拒绝高考,就选择了一条背叛世理的路,那个在白茫茫大地里喁喁独行的身影真叫人担心他能往哪里去。

我自己在中学的时候作文成绩一般,可是暑假日记写了一大本,老师的确要求我们做,真正做了的只有我一个,不为听话,只为满心要写,因为命题自由,每天都有憋不住的东西要表达出来,竟不是个任务,成了娱乐。表达的欲望到了作文课上就完全丢失,对那些不尴不尬的题目,硬着头皮凑一篇了事。所以我是货真价实的文艺女青年,总希望在写东西的时候表现自我。幸而没有多久就意识到,这种表现自我的创作与日常的工作和生活没有必然的联系,有闲有钱有心情的人才会去看,而且看的人带着自发性,主动性,看得下去就看,看不下去丢在一边,没有老板老师逼着他看完,那么这种创作的要求就非常高,不是真正有料这个路走不下去的。世界本来就需要大量的人为生存劳作,精神生活靠极少数最优秀的文艺人才就够了,即使优秀都挡不住艺术家潦倒多的事实,能不潦倒吗?我号称文艺女青年都只买一部红楼梦,曹雪芹等我买他的书还等了三百年。我不是曹雪芹,一味坚持表现自我,倒成了世人眼里一傻逼。

年轻的学生抱怨“老师说我太文艺,我说老师不懂味”,我就沉痛地告诉他们:走自我表达之路,连曹雪芹都潦倒,我舍不得你们如此,你们还是八股了吧,先混一碗饭吃。他们说那谁谁如郭敬明之流不就挣得盆满钵满吗?我羡慕嫉妒恨地痛陈:郭敬明那叫自我表达?他那就是八股,文艺八股,他关心的绝对不是他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他关心的是你情绪上的东西,怎么跟他的文艺八股产生经济联系。最终扭得学生点头称是,埋头钻研八股,我于是又一次制造了和谐社会,挽救了一批年轻人。

wumiao 发表评论于
回复 '眼涩' 的评论 : 到美国更是华山一条道,不会英文八股,饭也吃不好。
眼涩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桃叶' 的评论 : 文学跟忧郁症一样都是奢侈品。现在也就不错了,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还能在网上玩一玩,看一看。我的工作是跟年轻人打交道,他们还是很看重文学的,其实文学就是为那个年龄准备的吧。中年之后还能重温一次文学热情,说明日子过得还不错,有闲有情;实在不能重温,也不算什么悲剧吧。
桃叶 发表评论于
世间万事,哪能文学一条路,现在人连看红楼都奢侈了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