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位为捍卫信仰和人道主义而牺牲的贫穷山区苗族老人
今天是王志明先生殉难４１周年。
我出生于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家庭，自己却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共产党对我的教育中，无神论最为成功。我也不认为是洗脑，因为那是经过我自己独立认真思考的最后选择。
然而我绝不认同共产党对宗教的迫害，那不但侵犯了最基本的人权，甚至也违反了他们自己制定的宪法。在中国，基督教（包括天主教）被迫害的历史最长，程度也是骇人听闻的。我在《国宝级外科专家冒险抢救受伤民工记》（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56881/201302/4257.html）中曾介绍过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禄劝彝族苗族自治县撒营盘公社在文革中对乌蒙山区彝族苗族基督教信徒（全是贫苦的农民）的残酷迫害。今天我再介绍同一地区另一个血淋淋的故事和一个为捍卫信仰和人道主义宁死不屈的苗族老人。
楚雄彝族自治州所属的武定县和禄劝彝族苗族自治县相毗邻。１９７２年冬我随上海支边医疗队去禄劝县巡回医疗时，曾独自从禄劝县城屏山镇步行到武定县的狮子山游览。传说中建文皇帝（即明惠帝朱允炆）在明初靖难之役失败后失踪，就是按他的祖父朱元璋临终留下的锦囊（据说里面只有一把剃刀、一套伽裟和一份度牒）指示，削发化装为僧逃到这深山老林避难。近年来由于旅游热，特别是武定己衣大峡谷的开发，这里已是人头涌涌了。
继１９０４年澳大利亚传教士Victor到撒营盘传教后，１９０６年中国内地会宣教士郭秀峰，师明庆也来到武定县传教。这两位都是西方人。他们在那贫穷的大山区建医院办学校，帮助当地苗民摆脱愚昧和落后状况，信教的人甚众。大家若有观看这几年中央电视台《远方的家》节目，当会对其中采访云南省苗民雄壮的大合唱印象深刻。其实他们唱的全是亨德尔等人创作的宗教歌曲，可以追溯到２０世纪初的西方传教士的耕耘。
王志明的家庭就是其中的一个。他１９０７年出生在武定县插甸乡下长冲小村。云南北部以武定洒普山为中心的地区是中国内地会的一个重要传教区，信徒以苗族为主。王志明于1921年在禄丰县大菁小学读书，3年后，被父亲送到洒普山中国内地会兴办的学校。1926年，王志明完成学业，成为教会学校的教员。并受教会指派，先后在嵩明、禄丰两县教学、宣教，1935年，回到武定县，从事教书、宣教工作。
抗战爆发后，西方宣教士被内地会派往别处工作，王志明遂成为洒普山总堂的传道人，1944年，被推选为武定地区教会的会长。教会在王志明的牧养下，福音传播迅速，据有关资料记载，“到解放前夕，仅武定县内，就有5500多苗、彝、傈僳族群众受洒普山总堂之感召，信了耶稣。”此外，王志明还翻译编纂了苗文的《颂主圣歌》，在苗族中广为流传。1948年他被立为洒普山总堂牧师，成为当地教会领袖。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1年，外国传教士被驱逐出中国，王志明继续负责当地教会。尽管公开聚会被禁止，但他仍带领信徒秘密聚会。在严酷的政治环境下，他们的聚会很快被取缔。王志明被以“死不悔改，继续从事宗教间谍活动”的罪名遭到逮捕，在禄劝县监狱呆了几个月。
由于王志明在苗族中拥有极高威望，政府出于民族政策的需要，将王志明释放，并让他担任楚雄州政协筹委会成员。此后，王志明到武定县文化馆工作，并当选第一届州政协委员。他拒绝参加任何政治迫害活动，认为“我的手曾为众多信徒施洗，不可用来沾染罪恶。”又在信徒中传播“地主富农都是神的儿女，是我们的弟兄姐妹 ”的信念。
文革开始后，在1969年，包括王志明在内的当地21名基督教领袖因反对信徒参加“三忠于”活动被逮捕。被捕时王志明正好在一个苗民家为他的小儿子施洗。在狱中他始终坚守信仰和信念，拒绝作任何形式的检讨：“我只对主忏悔，不对任何强权检讨。”１９７２年我去撒营盘巡回医疗时，林彪９.１３事件刚发生不久，当局（以周恩来为代表）正在着手纠正极左政策，然而对基督教仍采取压制手段。同年１２月１７日，毛泽东提出林彪路线的实质是：“极右。修正主义，分裂，阴谋诡计，叛党叛国。”很快全国转向更左倾向。４１年前的今天,1973年12月29日，66岁的王志明被判处死刑，在武定县万人批斗会上枪决。处死前为制止他发声，刽子手们用刀绞烂了他的舌头。１９８０年当局为他平反，赔偿家属。此举除证明强加于他头上的罪名纯属无理外，没有任何意义。1981年，苗民们在他的墓前竖立起一块墓碑。
大约与王志明被处死同时，当局也对其他宗教强力压制。后来轰动全国的“沙甸事件”就是回民奋力反抗的结果。也在１９７９年平反。
摄于我岳母的家门口。照片中的高山就是乌蒙山脉的最西端，即王志明的家乡武定县：
１９７５年妻子被州医院派去参加农业学大寨工作队来到武定县苗族山区。请参阅我的另一篇博文《毛死那天我结婚》（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56881/201112/27189.html）。当时农民在人民公社制度的桎梏和学大寨的极左路线下生活悲惨不堪。她目睹的是苗民在高压下仍虔诚信仰基督教的顽强，耳闻的是苗民中传播王志明坚定无畏的意志和宁死不屈的决心，印象十分深刻。
待到我们来到伦敦威斯敏士特大教堂（Westminster Abbey)的大门口。它位于大笨钟和英国国会西边，在1987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这座安葬着伟大物理学家牛顿、生物学家达尔文、诗人乔叟、小说家狄更斯、作曲家亨德尔、天文学家赫歇尔、政治家丘吉尔等等名人的圣殿的大门门楣上，矗立着２０世纪１０位殉道者的塑像。其中的一座就是王志明，那穷山僻野中一位苗族老人，坚强地站立在这里，以他慈祥的目光垂顾世界。
妻子在威斯特敏士大教堂正门口，她背后的门楣上是１０位殉道者塑像：
身着苗族服装和头饰的王志明塑像：
另外的９个人是：
圣国柏：波兰籍天主教方济会神父，1941年被囚禁于奥斯威辛集中营时，因为代替另一名囚犯受死而遭害。
梅思默拉：南非原住民少女，1928年因为信基督教被自己父母杀死。
鲁温：乌干达圣公宗教省大主教，于1977年遭乌干达独裁者阿明杀害。
罗曼诺娃：俄国皇族成员之一，平日献身于扶弱济贫的慈惠事工，1918年遭俄国共产党处决。
马丁路德金：美国黑人民权领袖及牧师，1964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1968年4月4日遇刺身亡。
若梅若：天主教圣萨尔瓦多总主教，支持革命运动，1980年在主持弥撒时遇刺身亡。
潘霍华：挺身抵抗纳粹政权的德国信义宗神学家及牧师，以叛国罪，1945年4月9日在福洛森堡集中营被绞死。
以斯帖·约翰：巴基斯坦籍女信徒，逃离父母安排的婚姻，跟着白人宣教士传福音，1960年在寝室中遭人谋害。
塔皮迪：巴布亚新几内亚原住民，第二次世界大战日军占领期间，陪同白人宣教士躲避日军，1942年被另一名土著杀害，凶手后来也成为基督徒。
西敏寺内的牛顿墓:
又：本文登录后第二年的清明节，我们去下长冲村为王志明牧师扫墓。下面是王牧师的儿媳（依然是苗族妇女打扮、衣着）、孙子（小王牧师）、小王牧师的孙子在新建的教堂和墓地的照片。王牧师的墓地已重修，但村民在王牧师被枪杀后捐凑一分錢两分钱树立的那块小黑色墓碑仍立在坟前。村民依然十分贫困，但小王牧师说：“比文革时好多了。”破旧的土屋大门贴着基督教宣传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