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杰克逊将军(安德鲁•杰克逊总统)相比,范布伦就像粪土之于钻石...他就是不列颠人眼中的那种“花花公子”。当他早上大摇大摆﹑招摇过市般走入参议院大厅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只贫民窟的乌鸦。他像都市女人一样身穿着紧身内衣,将身体束紧;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比大多数女人束得还紧。从他的外表看,分不清是男还是女,只能从他巨大的络腮胡子去判断。
-丹尼斯•蒂尔登•林奇《马丁·范布伦和他的时代》
从马丁•范布伦总统出生地肯德胡克镇的“哈德逊”街,继续向西北方向大约1000英尺,即与南北走向的US9-美国“9号”公路交叉。美国9号公路是一条南起美国“第一州”德拉瓦州﹑向北纵贯新泽西州东部及整个纽约州东部﹑直到加拿大边境的历史性交通要道。9号公路从横跨哈德逊河上乔治•华盛顿大桥进入纽约州境内后,与斜贯曼哈顿岛的“百老汇”大道合二为一,然后沿哈德逊河东岸平行北上,成为拥有丰富历史文化的“哈德逊河谷地区”最重要的陆路通道。9号公路在纽约州长达500多公里的沿途,经过的几乎全是历史悠久的著名村镇和地理古迹。它仿若一条蜿蜒的游丝,将那些明珠般的景点连接在一起,与孕育了美国早期历史的哈德逊河相映成辉。
作为这一串闪亮结点中的一颗,肯德胡克镇中心的十字路口颇显得有些冷清。它的镇中心有一面高高飘扬的星条国旗,国旗旁边有一块儿小三角地中心公园,里面放置有铁炮和撰碑,展示着这座哈德逊河谷小镇在四个世纪前曾经有过的殖民者从美国土著人手中夺取土地的悲怆历史-世代居住在这里的“莫希干人”(Mohican,意为“来自流水边的人”,是一支使用东阿冈昆语的美洲印第安人。原来生活在哈德逊河谷地区及新英格兰西部,19世纪20-30年代被迫迁至威斯康辛州的东北部)已在独立战争之后迁徙至中西部的保留区内,如今还有不到20人生活在这里。公园东南角的一小处空地里,有一尊坐在板凳上的酱棕色的老年马丁•范布伦雕像,他左手执拐杖,右手握报纸,两腮长着茂盛的连鬓胡须。雕像的两侧尚有施工护栏,似乎还处于建造之中。三角地公园另一角,矗立着一根白色的木制指示牌,上面的箭头分别指着肯德胡克镇图书馆﹑马丁•范布伦“林登沃德”庄园,以及范布伦总统墓地的方向。
“哈德逊”街穿过小镇中心的Broad-“宽”街(9号公路本地路段名)后,更名为“奥伯尼”大道。奥伯尼大道虽然称为“大道”,它其实与哈德逊街一样,是一条单线双向的乡村小公路。在奥伯尼大道的西侧,有一座古旧的荷兰式殖民农屋,它原是见证哥伦比亚郡最早历史的荷兰移民校屋,现在已改为历史博物馆。校屋向西北约1500米,经过一些不太密集的居民房屋,公路的两侧便出现大片的墓地。这两块墓地同属一个墓园,在路东侧的墓园草地里竖着一块白色精致的三角顶大木牌,上面的黑字写道:肯德胡克荷兰“革新教堂”墓园;美国第八任总统马丁•范布伦安葬之地;严禁机动车辆(入内);日出到日落之间开放。
“革新教堂”(Dutch Reformed Church)是荷兰最古老的教派机构,它是新教的一支,属加尔文主义派别,最早可追溯到16世纪70年代的尼德兰。北美支派的荷兰“革新教派”始建于1628年,由早期定居在“新阿姆斯特丹”殖民地(即现在的纽约城)的荷兰移民组织成立。“革新教派”是美国荷兰裔的重要宗教,在他们的传统生活区域,如东部的纽约城﹑哈德逊河谷地区﹑部分新泽西地区,和宾夕法尼亚东南部,康奈迪克州西南部,纽约长岛等;还有一部分在美国中西部和西岸地区,都有“革新教派”教堂和墓园。据统计,自1613年荷兰殖民者首次在美国东岸定居至今的四个多世纪来,美国的荷兰裔人口已达五百万之众,占美国总人口的2%弱,是欧洲宗主国人口的1/3。
肯德胡克墓园是座全开放式的乡郊大墓园,墓园没有围墙或栏杆,与夹在中间的奥伯尼大道自然一体。奥伯尼大道相当窄小而交通顺畅,虽然来往的车辆不多,但都是来去匆匆,速度很快。路肩也几乎没有可以停靠车辆的空间,过了墓园区域后路两侧又是住宅地区。相比我不是第一个有此停车困扰的来访者,在那根墓园牌子的附近,“勉强”呈现出一块空地,上面显露着许多轮胎的痕迹,似乎是给我这样的过路凭吊者做稍停喘息的地方。在名人文化本不兴盛的美国乡间,像马丁•范布伦这样“识时务”却政绩平平的非主流政治人物,长眠于此的性质更倾向于常人“叶落归根”般的安息,而非作为国家总统或领导人级的纪念之地,在其逝后归葬的选址及相应规划上也似乎没有为将来的凭吊者预留便利空间。
马丁•范布伦在少年时是为了改变自己低下的社会命运而走上律师职业的。他进入政坛之初,追随并忠心效力本地有名望的荷兰裔政治领袖约翰·彼得·范·奈斯。在进入纽约州参议院后,又极力推崇时任的总统詹姆斯•麦迪逊,不断为麦迪逊发起的“1812年战争”(即第二次英美战争,美国意图吞并加拿大引起)做辩护。他在纽约政坛一度操纵玩弄政治,因而落下“肯德胡克红狐狸”的恶名。范布伦进入国会后,很快又举起了杰斐逊民主主义“政府节俭﹑权力受限”的大旗,继而以独到的政治嗅觉又走上了反对小亚当斯总统﹑支持安德鲁•杰克逊的“坚定”道路。在当时美国政治的纷杂乱象中“押宝”安德鲁•杰克逊竞选成为未来美国总统,是这位来自纽约上州偏僻小镇的少数族裔政客登上擎天通途的明智之举。马丁•范布伦的另一个不雅的绰号是“小魔术师”。
其实除了那块木牌上标有范布伦之墓的信息外,在奥伯尼大道路旁还有一块专门的蓝底黄字铁铸标牌矗立着。只是那块铁牌是面向公路的,而从两方向来往的车辆却很难有足够时间正视上面的字屡内容。那是同样由纽约州教育厅设立的历史纪念标牌,它上面的简单记述是:纽约州州长﹑美国第八任总统马丁•范布伦(1782-1862)安息地。肯德胡克,一个曾养育过一位美国总统的普通小镇,由村东头的一根“马丁•范布伦诞生地”标牌,和村西头的另一根“马丁•范布伦长眠地”标牌,就概括了他长达80年的人生,数十年的政治生涯及四年美国总统那令人瞩目的历史人物篇章。与源远流长的东方文化相比,美国的历史着实零头般地短,而她的名人文化则更人性化地俭。
1828年美国第七任总统大选时,约翰•昆西•亚当斯总统谋求连任,却遭到以范布伦为首的支持“战争英雄”安德鲁•杰克逊阵营的强大反对。1828年初范布伦并出马竞选成为纽约州州长,就是为杰克逊的总统大选铺路,可谓用心良苦。1829年杰克逊入住白宫后,马上指名范布伦为国务卿。范布伦在国务卿任内全方位支持杰克逊总统,甚至为了能够陪伴杰克逊骑马出游,而不顾自己年过半百去学骑马,并为此受伤,令杰克逊大为感动。至1832年杰克逊连任总统时,范布伦已“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副总统。1836年的总统大选中,在安德鲁•杰克逊的坐镇支持下,马丁•范布伦轻易击败“辉格”党的威廉•亨利•哈里森等,成功当选为美国第八任总统。他也是“帝国之州”纽约州自1788年加入联邦后,半个世纪以来的第一位美国总统,也是第一位具有美国公民籍的总统(之前的七任总统皆出生于英属殖民时期)。范布伦同时更是作为最早到达纽约的欧洲殖民者-荷兰人两个世纪来的最成功典“范”。
从标牌矗立处进入墓园,一边沿着平整的草地往里走,一边寻找范布伦墓位的可能标志。之前去过的一些安葬有总统的公共墓园,有几个都是由于无法准确找到总统的安葬位置,而不得不幽灵般地穿梭于大片的墓碑之间。有时,墓园里会有一根高高飘扬的美国国旗做定位。但这里面没有,举目皆是林立的墓碑,看不出哪个是范布伦的。正在踌躇之时,发现刚才扫过一眼的地上的一个小木箭头牌子泄露了玄机。原来,看似为了节约空间,专门指示范布伦墓地位置的小牌子上,范布伦总统的名字变成了缩写 M.V.B.(即Martin Van Buren的首写)。其实这种姓名简写的方式在美国还是较为常见的,如JFK -约翰•肯尼迪,FDR-富兰克林•罗斯福及JPM-摩根等,只是对范布伦的名字相对还是比较眼生。
范布伦总统之墓坐落在大片的低矮墓碑之中,他的墓碑明显高挑看起来甚至有点突兀。墓碑的格制基本上沿用了杰斐逊和麦迪逊等前任总统们所常用的“方尖碑”式花岗岩,简洁而敦厚。范布伦的墓碑加上座基有共三节,石块间衔接的缝隙粗见,大有微震即摇摇欲坠之势。整座墓碑墓地远观亦无甚美感可喻,只有其“高人一头”的碑身和插在碑基旁的小幅国旗才是墓主人身份的直接体现。除了高度外,无论规模,气势,还是墓碑的石料和造型,范布伦总统之墓在这片墓园里也就是个大众档次。尽管美国总统生前曾贵为一国之主,但逝后的葬事似乎各由自家的经济状况看着安置,基本上没什么殡葬制度级别。有的总统的安葬规模及排场程度都还达不到同一墓园里的中等规格,甚至比普通人还显寒酸。这确实是美国政治文化中总统“人走茶凉”体制的令人感伤之处。
范伯伦四方碑身的正面,朝向的是奥伯尼大道,如果依照其方向再向西两英里,则是当年代表荷兰政府的亨利•哈德逊溯流探险至此,遭遇一群“莫希干人”小孩子在崖上观看的位置-也即肯德胡克名字的来源之地。正面碑身上刻的是这位荷兰裔移民后代的人生最高成就:美国第八任总统。1837年范布伦入主白宫后,基本上是传承了安德鲁•杰克逊的衣钵。在美国权威的历任总统贡献力排名中,马丁•范布伦居20多位,远远落后于他的前任-排名第7的杰克逊。范布伦任内由于金融系统的混乱呈现经济大恐慌,他把普通工人和政府工作人员的每日工作时间缩短至十小时。为了缓解蓄奴区扩大造成国家分裂危机,他阻止了德克萨斯合并行动。范布伦政府一直无法从经济萧条中摆脱出来,使他一手创建的民主党最终在连任竞选中被新兴的“辉格党”击败。
顺便一提的是,马丁•范伯伦总统任内,也是东方清朝鸦片泛滥,最终导致与英国爆发“鸦片战争”的时期。美国一部分商人也曾一度效法英国,从波斯地区偷运罂粟到中国东南沿海谋取暴利。以致于有些中国人误认为土耳其是美国领土的一部分,可见当时清国之闭塞及新兴的美国尚无国际地位。就马丁•范布伦本身而言,他一生最大的“成就”,莫过于发明了“OK”这一今天全球范围用量最广泛的单字。根据美国词源学家艾伦•里德的研究,1840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代表民主党总统候选人马丁•范布伦绰号的“老肯德胡克”-Old Kinderhook,简写“OK”,已在全国被风靡使用。范布伦每次参加竞选活动时,都会以手势向选民做“OK”状,充满胜利信心,这就是“OK”一字的来源。艾伦•里德的另一项最著名的研究,是“Fuck”一字的来源。
墓碑正面与范布伦总统名字刻在一起的,是他的妻子汉娜•郝斯•范布伦。汉娜也是出生在肯德胡克镇的荷兰移民后代,她与范布伦是青梅竹马。他们结婚12年,生育了四子一女,其中一子一女夭折。汉娜本人在36岁时患病去世,安葬在了这座荷兰革新教堂墓园。在范布伦墓碑基座的旁边,嵌着四块相连的小墓碑,第二个就是汉娜的。与他们夫妻共同安葬于此的,还有他们的三儿子小马丁•范布伦,他擅于政史,在与父亲出访欧洲时瘁逝。另外,范布伦总统的父亲亚伯拉罕•范布伦与母亲玛丽亚,范布伦总统的姐姐及弟弟等也都安葬在范布伦墓地的附近。
1841年范布伦一届总统之任完成后,他便回到了肯德胡克镇的“林登沃德”庄园。晚年的范布伦已经成为美国政界的元老级人物,他曾两次尝试重返白宫,1844年败给了支持兼并德克萨斯的“黑马”詹姆斯•波尔克,1848年又输给了有军功背景的“辉格”党人扎卡里•泰勒,范布伦只得正式归隐肯德胡克。这里我们必须得承认:与以往的历任总统相比,范布伦有一点是相当了不起的。从“开国总统”华盛顿至他的前任安德鲁•杰克逊,除了“开国元勋”﹑“红二代”,就是“战争英雄”;范布伦之后的威廉•亨利•哈里森,更是“红二代”加“战争英雄”。范布伦以劣势族裔出身,家庭背景亦无卓可述;他从小说荷兰话,语言更不入主流;亦没有耀眼的成就或军功,却能“平步青云”至总统尊位。虽然他已被历史定格为“成绩平平”类总统,但范布伦的“权术”应该是属非他人可论的“优秀”级。
范布伦的晚年,除了曾经去到欧洲各地旅行外,他几乎全部是在肯德胡克镇的“林登沃德”庄园度过的。1860年美国总统大选时,范布伦先是支持现任总统詹姆斯•布坎南,但随后又转而支持反对分裂的亚伯拉罕•林肯。1861年秋南北战争爆发近半年时,范布伦因患肺炎卧床不起。1862年7月24日,范布伦在他的“林登沃德”庄园内去世,终年79岁。范布伦的一生时代跨度相当之大,从美国“开国”之初的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到“内战”爆发时的第十六任林肯总统,他经历了一个新兴国度的独立与建设时期,又看到这个国家走向分裂与战争。他去世之时,正是北方政府军在维吉尼亚的几次战役中屡遭挫败的危急时刻,想必那日凌晨2点闭上眼睛离开人世的时候,作为一个职业政治家,他的内心一定是忐忑的。
范布伦安葬在了他出生的肯德胡克镇荷兰“革新教堂”墓园内,与他的儿子﹑妻子﹑父母及荷兰裔乡亲们长眠在了一起。其实,在“革新教堂”墓园内,还安葬有他的长兄-詹姆斯•伊撒克•范艾伦,他曾经在更早期担任美国国会议员及纽约州立法委员,范艾伦晚范布伦8年,在93岁高龄时去世。他们兄弟二人是荷兰移民早期参与美国政治的榜样。作为最早来到北美这块广袤的土地进行开拓的欧洲殖民者,位居欧州大陆边缘的荷兰人曾经拥有最先进的航海技术,一度被誉为“海上马车夫”。但其国小力弱,后续实力有限,最终只能将这些到手的无尽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于后来居上的英国人。大不列颠帝国稍加耕耘后,又脱生出日后强大的美利坚帝国,使得英语系世界霸权维持长达几个世纪。
马丁•范布伦,生也肯德胡克,息也肯德胡克。肯德胡克小镇的丰富历史里内容不仅有马丁•范布伦总统。在镇中心街Broad-“宽”街上,有一座乔治亚风格的二层红砖大宅,它曾经是在“萨拉托加大战役”结束后囚禁英军司令官-约翰•伯格因将军的地方。1777年10月的那场被誉为美国独立革命战争转折点的世界著名战役,就发生在肯德胡克镇以北60英里的地方。伯格因将军被俘后,由萨拉托加战场押送至此宅囚禁,随后被转往波士顿。在大宅的路对面,是马丁•范布伦中学及有着300年历史的古老荷兰“革新”教堂,马丁•范布伦的葬礼仪式就是在这座教堂里举行的。
1804年,美国第3任副总统埃伦•伯尔在决斗中致死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后,也逃到了肯德胡克镇隐藏。
1809年,美国著名作家华盛顿•欧文在他未婚妻去世后,曾在肯德胡克居住了8个星期。欧文当时住在“范•艾伦屋”Van Allen House,那处宅屋之后成为欧文的经典名著《沉睡谷传奇》里女主人公范•塔赛尔家屋的原型。男主人公伊查伯德•柯瑞恩执教的校屋,也位于肯德胡克,那是一处19世纪的乡村校舍。
另外,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的母亲珍妮特•杰罗姆(即兰多芙•丘吉尔),年轻时曾住在她父亲买下的范布伦故居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