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歌 (一)

忧乐未知 阡陌不识 死生无常 人生如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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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筝儿有两把琴,一把胡琴一把吉他。那两把琴就是她行走人生江湖的剑。关于那把胡琴的一切可以追溯到她出生那时。它的历史那么长,长到林筝儿时常觉得自己都忘记了是先有它还是她。她现在的世界,胡琴几近从那儿消失了。有时她看见电视节目里有人在拉胡琴,不,是表演胡琴,她才会怔仲失了神,电视里传来的胡琴声不若她记忆中的那般旧,从地面呜呜咽咽升起来。海面起雾了,沧海桑田里不小心就拽出8岁时自己的身影。

3月的闽南没有春寒,那时的天已经有些暖醺了,时时伴着嘀嘀嗒嗒细雨不断。那一天日夕斜了,又是一个将雨不雨的如常黄昏。林筝儿只记得那一天一地的烟灰水雾。不是周日,可是在城里工作的父亲却例外地回了家。拖曳在父亲身后的还有个红色的气球,用根白线栓了缠在父亲的指尖,依依然忽左忽右地飘在空气里。父亲看见林筝儿,旋即蹲下来牵过林筝儿的手,摊开了,细心地把自己指尖的线细细密密缠在她微胖的巴掌上。捆好后还在林筝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像轻掠过水面的燕子,微湿的羽翼成为林筝儿记忆里父亲的一部份。

越过天井是热闹的灶间。母亲蹲在炭炉前,扇着把衹?扇。炉里的微光映着母亲看不出悲喜的那张脸。林筝儿的母亲在乡间的小学执教,小学距离寡居的阿嬷家不远。平日里林筝儿和母亲就住在学校办公楼二楼的一间宿舍里。母亲学校宿舍的窗外是闽南平原常见的一片农田,夏天种着烟叶或荸荠,冬天种着甘蔗。偶或地里秃荒下来,畦角搭着篱笆也还会爬满紫薯藤。闽南人重男轻女,母亲生林筝儿那会儿全国已经提倡计划生育了,因为公职在身故此也就没再要孩子。阿嬷因此赌了气,平日里都躲着不愿帮忙母亲看管她。母亲有课的时候,林筝儿就会被母亲锁进二楼的那个房间。胡乱拿起桌上母亲未批改的学生作业本,撕下一页林筝儿涂画起来。山光水色都不属于林筝儿的世界,她的画里永远是这个房间里的东西: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张床。除了墙上贴着的那张猛虎下山图她无法画出来,因为害怕。几次雷雨天她在房间等着母亲开锁回来,外面热热闹闹的霹雳电闪声,然而她觉得恐惧,透过窗户她看见那些摇摇晃晃的影象,猛一回头那幅画里的老虎正朝着她悠悠然从画里走下来。她扔了笔就扑倒在床上不安地大声哭了起来。朦胧中听见母亲开门进来,抱起她,把她的头拢到自己腰间,另一只手一味搓揉着她的头发。她被母亲拥得那么紧,使她哽咽的呼吸都有些艰难。咻间她脸上感到透心的冰凉,抬头望一望,是母亲的泪水滴下来浸落她脸上。林筝儿愣切切地看着,紧紧地揽住了她母亲。

那日实则是海那一端的阿公回来了。阿公滞留在台湾时父亲只有3岁。林筝儿从来也没机会问过她父亲对自己父亲是否有过想念,因为阿公在他们家里是鲜少被提及的。就像博物馆隔了块玻璃摆放着的那些出土文物,有些遥远,却又和现世的自己有着某些关联。夜里一大家族人杯筹交错,说了很多林筝儿那时并未了解的往事:台湾的,闽南林厝家族的。那晚上和阿公见过面的人都收获了一块omega的腕表,林筝儿也不例外,当它亲密地贴上她皮肤的时候,金属的背面凉凉的沁入皮肤,令她记忆犹新。

8岁那年夏天还未过完,林筝儿就离开闽南这个小镇被阿公接去了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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