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笔记

记录纽约的冬天，就是记录它零下十七度的寒冷，白茫茫的雪原，坠落在层叠的灰色枯树枝上的落日，还有夕阳反射在窗玻璃上温暖的余晖。那片光温存而短促，也许几分钟的时间，它就由一扇窗口转移到另一扇窗口，最终彻底消失，只留下一扇黯淡的窗和一面冰凉的墙。

剩下的就是辽阔的寂静。

冬天的下午开车回家，在纽约的郊外，穿过稀疏连绵的空树林，经过路边以及小斜坡上的积雪，远山的轮廓在狭窄、弯曲、起伏的路尽头浮现，再上面是淡紫色的云。路面是湿润的，覆盖着成片零散的被车轮压得结实的雪，孤零零的电线杆守护着道路，偶尔可以遇到鸣叫着掠过天空的雁群。

还有风。风在最寒冷的夜里是呼叫而来的。在柔和的灯下，在呼呼吹着的暖气里，听着从屋顶刮过的风声，很容易慢慢进入一种遐想，好像回到童年，好像同时也听到刮过童年和故乡的那些风，往事清晰又含混地回到心头。可是，童年和故乡都已经远去，成为一种逝去的事物。而对于逝去的事物，怀念也没有用。

已经步入中年。中年的生命是沉重而丰盛的，同时也仍然轻盈。从未如此了解自己的渴求与愿望，可是却开始衰老，感觉时间从未如此地逼迫。一场雪连着一场雪，一个春天接着一个春天，还没有来得及做那些想做的事，时间就都过去了。

其实，我本来只是想以零度的感情记录一下这个漫长的冬天，可是却走向了一个消沉的哀叹。但是在我心里，冬天和中年也有温暖丰满的美。这种美，像饱满的谷穗，以沉默的微笑俯向宽广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