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这么被震撼了,当屏幕上打出字幕:Alan Turing接受所谓荷尔蒙治疗一年后自杀,终年四十一岁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痛且悲愤!忽然觉得,整个人类的历史,就是古往今来无数的人踏出的长长的跑道,每个人,偶然地落在某一点,走那么一小段,看到些,经历些,如果不幸与其生存的那几十年的潮流不符,就被无情毁灭,无论你是无名之辈,还是足可以推动人类文明的天才.Turing若晚生半个世纪,何至于因同性恋自杀?
面对世界,人群,个体的生命,是这么的偶然,渺小,一个人的生死,是这么的偶然,随便,是平安终老,还是命丧战火疾病乃至偏见,全看你,落生在这跑道的哪一点,无论你是谁,都不能自主选择.
也许是小时候受了’科学画报’的影响,让我至今依然最崇敬伟大的自然科学家,依然觉得科学与文明的进步是被一小撮天才推动着,其他人不过享受着他们的成果而已,所以我对天才,无限宽容,所以一个天才被狭隘愚蠢扼杀,让我无比愤怒.
前几天跟一个男同事争论同性恋,他始终坚持同性相吸不正常,不正常就要毁灭?不正常不过是与大多数人不同,不同就是罪过?选择爱谁不该是天赋的权利,是本性的自然流露,何来正确与错误?只要不伤害旁人,一个人如何生活,又何需遵循’正确’的道路?我说:对他们你应该更宽容些,体谅些.他说:我爱所有人.我说:关键不是你爱谁,是人家想爱谁.我的同学,同事,领导,朋友,都有同性恋,我从来不理解这有什么不可接受,旁人又有何权利指手画脚.
Turing中学时就失去了一生唯一的爱,内心已经十分痛苦孤独,最后还要因情感指向被人群孤立,迫害,终至于自我毁灭,我无法想象他内心的绝望,他所体味的精神屈辱,他对自己的否定与怀疑;那一种没有光明希望的黑暗的孤独我却可以感受一二:那是汪洋大海中的一条船,放眼望,只有水,水,水;那是被推到对岸,望着这边人来人往,爱恨情愁, 却只能孤独遥望,虽然活着,但生命,阳光,绿草,情爱,却已与己无干.他心里的呐喊与渴望,谁人听得到?谁人愿意听?
一个再习惯于孤独的人,也无法忍受被整个人类否定抛弃.每个人的内心,都渴望着至少一个人的肯定与支持.一个天才,本已注定孤独,再背负情感的寂寞与社会的孤立,那一种重压,让我想象时就已喘不过气,他的自杀,是自我否定,是绝望,也是反抗吧?
这几日在读’Fortune’s Children, 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Vanderbilt’,恰好到第三代Vanderbilt的二儿媳,一个虚荣与贪婪无限膨胀的女人,在十九世纪花费千万建起一个又一个豪宅,花百万办场舞会,不过是为了挤进所谓上流社会,以死威逼自己的女儿嫁进贵族,抬高自己的身份,这样一生自私到底追逐名利的寄生虫,得以享尽人间奢华,而一个数学天才,一个用自己的智慧让世界大战缩短两年,挽救了数百万生命的人,仅因为爱的不’正常’,却连生存的权利都没有,四十一岁就丧生偏见,回头望,人类实在可悲,而这一路,还会有多少禁锢需要打破,还将有多少天才会被毁灭.
‘机器能思考吗?’这一天才之问,打开了一道门,通向今天的世界.望着Turing默默盯着墙上画出的无数图纸思考的侧影,我想起电影’Beautiful Mind’.天才的智慧的思想,于我,就是纯粹的最高贵的美,是人类精神的力量的魅力,让我着迷沉醉,对他们,我只有毫无保留的爱惜与仰望,所以看着Turing为了不去坐牢被迫吃药,迟钝得连cross word puzzle都做不了,真是心疼难过,也为人类的愚蠢愤怒.还有什么,比摧残美摧毁天才,更让人悲叹悲哀?
姑娘告诉他:你要想让别人跟你合作,你就必须先让他们喜欢你.Turing于是买了几个苹果,一人给了一个, 笨拙地讨好同事,象个浑沌未开的孩子.在芸芸众生眼里,天才往往就是难以沟通的异类,必须或者毁灭或者修正.我们能看到的,只是他的生活的笨拙,他的天才的思想,却只有上帝明了,哪一刻释放,什么时候被理解接受,上帝说了算,于是天才往往一生苦苦探索,一生孤独寂寞,几十上百年地被冷落误解.天才是大自然的灵感,又常是生活里的废物.你要天才的创造的巨大快乐还是俗人卑微的幸福?周国平说:我不相信你的回答.
Turing问对面的警官:我是机器吗?眼神里都是困惑:他只是一个年轻的数学家,喜欢解谜,二战中被政府雇用,破解德军密码,战争结束的那一刻,所有数据文件被烧,几年的成果,成为国家机密,没有人知道他做过什么,他就只是一个教授,一个奇怪的人,一个’病人’,甚至成为’罪犯’被判刑,终于解密的时候,他早已死去多年.他难道就是被政府操纵的一台聪明的机器吗?一个天才生于战乱,是上帝的恶作剧,是人类的荒谬.天才之于战争之于人类的愚蠢,实在是残忍的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