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查理和萨伊在巴黎相遇
本周末,我去电影院看《Taken3》。或许是巧合,一个戴小黑帽的老男人坐在我左侧,右侧不远处,是个包头巾的女青年。在犹太和穆斯林宗教势力的包围下,我终于看完了这部江郎才尽的好莱坞警匪片。一到家就听到巴黎传来的消息:萨伊兄弟(Said Kouachi),在冷血谋杀《查理周刊》12人后,终于被毙。我立刻想到《Taken3》里Liam Neeson的话,“谁也别信。“
《查理周刊》(Charlie Hebdo)的四个漫画家都是挥舞炭笔的终极武士: 一个共产主义分子(Chard),一个无政府主义迷(Cabu),一个宗教破坏狂(Tignous),一个色情画老手(Wolinski)。在60年代的阿尔及利亚战争中,卡布(Cabu) 和沃伦斯基(Wolinski)都在法军服役。 据以色列《国土报》披露, 沃伦斯基出生在突尼斯,父亲是波兰犹太人,母亲是突尼斯犹太人。年幼的沃伦斯基曾目睹他父亲被突尼斯的穆斯林雇工杀死,记忆深刻。
萨伊一家为逃避战火从阿尔及利亚移民法国,父母早逝,兄弟俩在孤儿院长大成人。看着CNN的萨伊兄弟通缉照,我想到法国电影《阿尔及利亚之战》(Battle of Algeria)的最后一幕,深陷法军重围的游击队员阿里(Ali)和战友拒绝投降,最后在炸弹声中随烟而逝,法军上校对记者微笑着宣布“恐怖分子完蛋啦。” 半个世纪后,在巴黎近郊的一个印刷厂里,被法军包围的萨伊兄弟释放了所有人质,但拒绝投降。随之而来的狂轰滥炸,送他们魂归阿里。历史的悲剧又一次重演。
当“我是查理”的旗海从伦敦飘向香港时,我也举起“我是查理,但我反对他的烂画”的标语牌。同时我纳闷, 在以色列军机坦克大炮对人口稠密的加沙走廊(Gaza)持续几周狂轰滥炸,导致无辜妇女儿童死伤数千的黑暗日子里,怎么没见这些“查理”支持者高举“我是加萨”的旗帜站出来抗议?生命不等值是个不争的悲哀。
萨伊兄弟是谋杀犯,这点毫无疑问,从道义上谴责他们是完全正确的。不过,查理主编那种”宁可站着生,不愿跪着死“的无底线挑衅,在心智正常的人看来,象出自被边缘化的文化精英的病态殉道情结。对这个一直财务拮据趣味庸俗的小画刊来说,极端化不是手段,而是目的。查理是个为反而反的问题青少年,拒绝成为胸怀事业的成熟挑战者。但我仍为查理之死默哀,不过让我脱帽致礼的,是那个穆斯林警察,他为保护侮辱自己信仰的人而死。
查理一贯标榜无政治立场,但却从不拿纳粹屠杀犹太人的事开玩笑,也绝不会用污画秽语侮辱以色列。查理这种选择性执法,是种族主义作祟。 在捍卫言论自由的这面大旗上,查理既撒下了鲜血,也留下了污迹。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查理嘲弄法国政府,但同时又要政府提供全天候保护。 2013年,查理拒绝撤消侮辱真主的漫画,为此,法国被迫暂时关闭驻20多个国家的使馆。 这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一个专事侮辱真主画刊的特权。《马赛曲》说的明确无误,自由平等博爱三位一体。显然,查理唱的法国国歌版本只印着“自由”一词而已。25年前,保护查理的法国政府取缔了《查理周刊》的前身《自杀画刊》(Hara-Kiri),因为画刊嘲弄戴高乐的葬礼。现在,总统奥朗德自诩法国一贯保护言论自由,他可能忘了查理的家史。
当美国国务卿克里在法国大使馆吊唁会上宣布《查理周刊》事件是文明与野蛮之争时,我开始担心。这会误导已经焦虑不安的多数人,同时让一小撮人更有机可乘。英雄化查理和妖魔化萨伊的二元论,如果不是出于智力懒惰,就是居心叵测。被无人机炸死的无辜穆斯林和被AK-47自动步枪射杀的查理漫画家,死于同一只恐怖主义之手。看不到这个道义等式很危险,只会让战争贩子和仇恨鼓手暗中高兴。
我听上去像个牧师?错了。当新疆穆斯林暴徒杀戮无辜百姓时,我也曾被复仇之火点燃。可是,除了发动一场种族灭绝的战争,以暴制暴是不能消灭恐怖主义的。也许有人期望,查理事件能激发出足够数量的基督教骑士,替天行道。意大利哲学家艾柯(Umberto Eco)调侃, “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基督教世界四分五裂,享乐自私的西方新生代里,很难挑出几个视死如归的日本神风飞行员”。不错,西方武器绝对先进,可以把穆斯林异教徒炸回石器时代。但穆斯林可以用生育武器反制, 他们正以惊人速度大规模繁殖。迷信科技制胜的精英们没弄明白,最致命的武器不是隐身飞机,而是子宫。真正统治自然世界的是昆虫,因为繁殖力旺盛,且所需无多。人类世界也是如此。对那些还在梦想新十字军东征的人,我劝其考虑其他方案。但在法国和美国战争党的耳里听来,这无异于向恐怖主义投降。
当意识形态狂热分子遇上宗教狂热分子,结局只能是同归于尽。对大部分秉持中庸之道的人们来说,这并非坏事,至少,世上少了一些危险分子。查理与萨伊的悲剧是核废料,要找到防扩散的安全储存场,极具挑战性。
法兰西万岁,捍卫讽刺自由的最后堡垒。
2015.1.12, 马里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