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扣
那年他16岁,黑黑的,又瘦又矮,小眼睛,一副倒长的眉毛,浑身上下土拉巴叽的,显得有点儿俏皮。赶马车的老板老陈把他领到我面前,说是他老婆的外甥,关里家来的,放你这里找点活儿干呗,这小子啥都能干。小孩歪着头
对我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黄黄的。
对我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黄黄的。
小孩大名李广州,老家是山东沂南,一些青年人叫他“关里扣”,大概他小名叫扣子吧,可总觉得这孩子挺不愿意。一次听到北京知青孟昭华叫他“小扣”,觉得很亲切,于是也叫他小扣,并且就一直叫下来了。
小扣个子虽小,却挺能干,打草、收割、脱粒、扛包、脱坯,干得挺楞实。到底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比我们刚下乡时强多了。大冬天刨水利,小扣也得算定额,谁都不肯带他。我让他跟我一组,抡大镐,搬冻土块,这小子干得挺卖力,结果我俩每天都完成二十方土,超定额一倍,一点也不比那些身强力壮的差。
在知青营区,一些老知青不时 要拍打他后脑勺,有的是闹着玩,有 的 是 欺 负 他 。 小 扣 人虽小,脾气挺倔,经常是一梗脖子,开口就骂,有时到了剑拔弩张的份上,眼看着要吃亏,每每都被我们劝开。他没念过书,老家来信都要我们念给他听。他父亲已去世,信是他母亲托人写的,每次总是那么几句话,可思念之情跃然纸上,还有时向他要些钱。回信一般是找个知青大哥代笔。他在老家是个放牛娃,下面还有几个弟妹,母亲让他来东北投奔他姨找口饭吃。东北农村妇女地位低下,男人是一家之主,称为“掌柜的”,大事小事都是掌柜的说了算。老陈是个精明人,对小扣时常甩脸子。把小扣往知青宿舍一送,就啥也不管了,还老骂他不懂事,领了工资也不知道孝敬他这个姨夫。对此,老陈媳妇自然不敢吭气。小扣心 里委屈,嘴上却不敢争辩,闷闷不乐时,我们就逗他高兴。天长日久,他对这帮知青十分友好,对我尤为亲热,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我也经常差遣他去做些小事,像个小勤务兵。
1976年我探亲后回连,带回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我不用的时候,成了小扣的专利。不识字的他将广播作为连接外部世界的唯一媒介。他每次都是“不厌其烦”地祈求我同意后,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半导体地听起来。这时若其他人要想借,没门儿。听多了的确也长了见识,有几次我们外出伐木回来晚了,他会学着样板戏《奇袭白虎团》里的腔调叫一声“钱排长他们回来啦,”并且马上帮我打水洗脸。后来我调到营部机运连,那里连部兼调度室还兼宿舍,白天人来人往多,一不留神半导体被人顺手牵走了,小扣知道后气得大骂窃贼不得好死。后来我回城时二姐和姐夫又帮我买了一个,带回三江后小扣如失而复得般地高兴。他那时已当了马车老板,赶车路过营部时常来看看我,顺便听会儿半导体。连部办公室事儿多,他会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蹲在屋外墙根
下入神地听着。半导体已成了他的心爱之物,可限于当时的 经济条件(一个半导体相当于几个月工资),我没能力送他 一个。
下入神地听着。半导体已成了他的心爱之物,可限于当时的 经济条件(一个半导体相当于几个月工资),我没能力送他 一个。
风里来雨里去,干瘦的小扣长高了些,也粗壮起来,待人处世老成了,也油滑了,时不时地跟女孩子“逗闷子”, 一不顺心就骂街,还象模象样地抽起烟来。可是在我面前,他依然是个毛孩子,非常活泼而淳朴。除了偶尔收到家信会有短暂的愁容外,那种活蹦乱跳的孩子的天性依然没变。那年夏天,听到我要调走的消息,小扣接连几天闷闷不乐,待我问他时,回答说我以后没靠山了。话说得如此直白,敢情是把我当成他的保护神了,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揪紧。调离20连后,和小扣见面很少,偶尔回连队,小扣知道后马上就会跑来,十分亲热地倚坐在我身边听我们说话,并且不忘问一句半导体的情况。到了开饭时,他依然抢着给我去打饭。
我返城前两天,小扣赶着马车路过营部,正好我有些物品要运到机运连的大车间去打行李,他二话没说就帮我装车,这是迄今为止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后来我目送他远去,看他吆喝着马儿,把鞭子甩得“啪啪”作响,我心里呀象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个啥滋味儿。
2006年夏天我携全家回访建三江,想着能和小扣见一面,心里充满了期待。可是到20连一问,才知他早已回了沂蒙山区的老家。遗憾之余,只能期盼有缘再相见了。他小我五、六岁,那年该近五十了吧。小兄弟,你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