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年之后的再相聚 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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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年之后的再相聚 之十
庞静 二零一五年一月三十日
 
十、
 
小时候我们做过很多坏事,多半都是因为无知。但是正是由于无知,我们才在不知不觉中被引导被启蒙被教育。从一年级开始,我们就由刘老师执教,这是福份。我们不止当年喜欢刘老师,现在仍然念刘老师的好,就连我们的家长们也都念刘老师的好。刚上学的时候,刘老师去阳光家家访,阳光那个戴一副园框眼镜的中医爷爷就对着刘老师的背影说:你们真是赶上了一个好老师。
 
前年我回北京时,妮子陪我去看望刘老师。刘老师跟我们叙了很多旧,还专门说了每次遇到难写难记的字,她就编一个段子教我们。比如聪这个字笔画很多,为了让我们记住,她说,当年她就琢磨出一个耳聪目明的段子:两眼下边有一口,耳朵在边上;看事用心,说话用心,听音也用心;处处用心,就是聪明。守着这样睿智慧心的老师,天长日久,我们对文字的理解,除了表面的字意,还多了文化的传统,魅力,和想象。那时候,刘老师还组织了一个课外朗诵小组,让我们有机会练习说字。刘老师教给我们的这一切应该就是所谓的语文。
 
坐在刘老师在和平里的家中,阳光灿烂、空间窄窄,品着小保姆用一次性纸杯送来的茶水,看着刘老师那双腮已经蹋陷的脸庞,我心里想着想说的话。刘老师一直絮絮叨叨,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她说她很后悔当年没有看出发子的爱好和潜力,没有替他请一个大师,从小就教他书法。
 
发子真可谓大器晚成。儿时的记忆里,刘老师三天两头在课堂上批评发子,课间拽在一块堆儿打架的一准儿少不了他。现在他却成了一个文人。一天到晚诗词书画,潇洒自得。早些年他眼光独到,在宋庄买了地。如今,宋庄已经成了艺术家们在北京集中的地界儿。发子的房客们都是画家。现在,发子一家子的生计就靠吃瓦片。有一天,老同学们坐在一起喝酒,突然发现,神不知鬼不觉的,他们当中多了一个大地主。妮子起头,发动大家斗地主。发子创业辛苦,儿时那种谁牛逼就平谁的劲头消磨殆尽,只能老实交待。下面的照片就是发子当时写的亲笔交待。
 
当年刘老师也想培养发子来着。她力排众议,让发子去北海少年宫参加活动。发子北海倒是去了,活动没顾上,光顾着下水摸蛤去了。回来后,带队的老师向刘老师告状,刘老师就跟早预料了似的,一点也没有大惊小怪。后来,换了班主任,王清泰老师突发创意,想把坏学生变成好学生。他指定发子当了文体委员。大冬天的,在操场上排队集合,发子往前面一站,喊了一嗓子向右看齐。声音唔里唔嘟,队伍里一片笑声。王老师心里纳闷,走到发子跟前一看,立刻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吼道:回去!归队!原来发子戴了一个大口罩。
 
发子也是青春不老的幸运儿。但是因为班里发生的坏事总有他的份,我从记忆中努力地搜寻,完全看不到一丁点的清俊才子的影子。我想起来的是一个园乎乎的小脑瓜,脏兮兮的,一脸皮相。聚会这天是发子的生日,他显得格外清新,一脸自信,身材依旧能嵌在桥上瘦影那张画里。
 
因为都住厂子的宿舍大院,段菲刚转来我们班时,段妈妈知道发子擅长打架,就托咐发子照顾女儿。不承想,这坏小子先自个儿近水楼台,从此有了初恋。这些年发子忙活着耕地放牛,被现代科技淹到了脖子才开始慌慌张张地喊救命。如今能活过来,全是妮子的功劳。从教敲键盘,到重新学汉语拼音,妮子总归把发子当成了一个顽皮无知的孩子教。好歹,现在的地主也能玩个微信,发个段子,不寂寞不是。
 
这一次没人联络到段菲。她三年级才转进我们班,刚来的时候,她额前一排黑黑的留海,下面一双大眼晴像小兔似的惊恐不安,一身乡下人打扮,还带着鲜味十足的乡音。为了听那个腔调,课间时我们一起围着她,逗她说话。我小时候回老家,也是被一群烟台孩子围着,说是要听北京话。不像段菲,我把围着我的孩子们那些乡音学了一溜够。八零年代,当别人跟我说她非常时髦,身上的乡气已经踪迹全无,我心中生出了莫名其妙的惋惜。
 
我惋惜不是因为娇情,只许自己女大十八变,不许人家乡姑赶时尚。我惋惜的是,无论是谁,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岁月不留人,心难却!
 
我们小女人小心眼,眼窝子也浅。眼中只有长辈孩儿和老公。在我们眼中,无论当官发财,还是清贫淡泊,男人只要生出了责任心,就是上了正道的好男人。上学的时候,发子在学校犯了事,刘老师去家访。发子本以为告状的上了门。而刘老师只是拿着发子妈妈做的鞋夸赞,就像两个家庭妇女唠家常,只字未提发子犯的错。很多年前,我就听说了发子成器,一直想琢磨明白,到底发子的正道是老师领的还是他家长领的?这次聚会,有居士坐在旁边,就像感冒传染似的,我的悟性也获得了指甲盖那么一小截的提升。看着发子侃侃而谈的时候,我顿悟:他的大器晚成,人生正道,是他的造化,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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