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鲜肉的大未来

转自腾讯《大家》, 作者陈一多

南京高淳的俞厨来做节目,带来了咸肉、香肠、咸排骨、咸猪头、咸鱼还有咸鹅,一口气做了五道菜,这五道菜做出来后,除了咸鱼外,都被一扫而空,连节目组最挑剔的鸡爷,也吃了不少。

南京人的胃,天气一冷,都受不了咸货的挑逗。

南京口味的香肠,就是最本真的咸鲜味,用黄酒或白酒做出复杂的肉香。汤山的梓贤阁出的黑猪肉香肠,用了一种特殊的黄酒,在不是很干的时候吃,肥美鲜香。而我曾在横跨艺术界和吃货界的大痴老师家见过一种香肠,香得让人忘不了,一问,茅台灌的。茅台确实名不虚传,灌香肠都这么香。一入口,是老城南口味,又咸又甜,私下认为不太适合蒸了吃,如果切薄片烧点黄芽菜,薄片要够薄,一烧都微微地蜷曲起来,而且要多,香肠的香气要在整道菜里保留住,一定会非常棒。

咸肉,独爱没有经过发酵的,微微的发酵也不行。安徽的刀板香,说起来是咸肉,其实有一股腊肉的香气,这个香气很好很讲究,但就南京人的胃口,还是独爱没有任何腊肉香气的咸肉。瘦肉是深灰色的,肥肉是惨白色,蒸熟后,瘦肉微微有点湿润,而肥肉变成了半透明,吃到嘴里瘦肉的肉香气很浓,而肥肉入口即化,在咸肉下面垫些百叶,或者垫些土豆片,蒸熟后比咸肉还好吃。垫土豆片,是高淳一品俞厨的发明,把他家的腌黑猪后腿片大薄片来蒸,蒸到土豆片软糯,吃起来打耳光不丢。曾开玩笑,这个菜如果整份端上桌,可以卖四五十,如果把咸肉扔掉,只吃咸肉蒸出来的土豆,加这个噱头,能卖八九十,有点《红楼梦》茄鲞的意思。

咸排骨炖红皮萝卜,炖出来的汤是奶白色。冬天的红皮萝卜,生吃脆甜,皮又薄,不需去皮,洗洗干净,就这么切成滚刀块,然后丢到咸排骨汤里面,小火慢煨。等到出锅时,大块的萝卜都是半透明的,红色的皮微微有点褪色,入口就化,萝卜的味道、肉香和咸味混合,在口腔里合奏,我靠,太美了!再喝口汤吧,奶白色的浓汤里带了萝卜特殊的甜,咕隆咕隆,喝了就停不下来。等到萝卜和汤一烧而空,再慢慢品味剩下来的咸排骨,其实也不多,几块而已。

咸猪头,要用快刀片,把口条、猪脸肉、猪鼻子、猪耳朵……每个部位都片一些下来,然后切成细条,混合了切大斜片的京葱、蒜段、下锅爆炒……炒好后下酒或下饭,都棒极了。

咸鹅,一定要是老鹅才够香,烧白菜很棒,但独爱和米饭一起蒸出来,米饭渗入了微咸的鹅油,寡白饭能吃两碗。而蒸出来的鹅肉,是香气的源头,每一口都让人陶醉。

唯一不爱的是咸鱼,咸能接受,但腥真的受不了,据说有爱的见了就没得命,我很想问问,真的有爱的么?

我二十岁出头时,那时算得上是小鲜肉吧,愤青极了,对整个社会都充满愤怒。那时已经有网络了,南京著名的西祠胡同,刚开始有了论坛,以前就是一个聊天室。用电话线拨号上网,常在各个论坛闲逛,遇见过很多有趣的人,也遇见过观点不一的人,那时真的是一言不合立马翻脸,只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或者这么坏、这么不要脸、这么……的人!!

世界在那时我的眼里,黑白分明,绝不相容,而且一旦见了一点黑色,一定要辩个明白的。

后来,年纪慢慢大了,再愚蠢、再恶毒的言论,我都能保持微笑不语,表面上看,似乎慢慢成了一个犬儒,不再激烈,不再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变成一个平庸而和气的大叔。

可内心深处我知道,这个人只有变得更固执,只不过懒得向这个世界解释而已。

一块鲜肉,成为咸肉的过程充满坎坷,首先要用花椒炒盐,然后用热的炒过的花椒盐把肉搓一遍,再放到缸里面,倒入白酒,还有盐卤,再用一块大石头压住,封住缸口。

这就完了么?

没有,每隔几天,就要翻一次缸,把肉翻一遍,十天半个月后出缸,还要晒,晾晒的时间足够的长,就会出现腊味。

火腿,也是咸货的一种,晾晒的时间更长,长到开始发酵,一条好火腿,表面往往布满绿色的霉斑。有些陈火腿要晾晒两年、五年以上,看上去面目可憎,滑腻沉重,可是削掉表层的霉斑,剥出芯子,里面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肉香。

一个人的成长,也是充满坎坷——复杂的人情世故、恶人中伤、小人陷害、有意的误解、无意的误解,亲情的绑架——各种诱惑和恐惧,各种狂喜、狂妄、自卑、愤怒淹没着我们。少年时候的锋芒慢慢消耗殆尽,人越来越平和而宽容。

作为咸货,最重要的事情,在于保持内部的香气,并在岁月的洗礼下,越来越香,越来越浓郁。一旦酸了或哈了,不管再怎么包装、再如何光鲜,再怎么吹牛,都是坏了。

而作为一个年纪越来越大的人,最重要的是不忘自己出发时候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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