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出国的时候,我俩骑自行车购物、搬运行李时,我常常会问先生,我们会有车吗,会有房子吗?“会的,都会有的”。乐观的他照例给我画出一张让人垂涎欲滴的饼来。我也照例的就这么一听,从不把画在墙上的饼当真拿来为晚餐作盘算。但是命运真的在我三十出头时赐给了我第一辆机动车。
先生早我半年来美。当我决定也来美国,并办妥一些手续后,他购置了我们人生中的第一辆机动车。不过慢着,当我看到它时,并没有什么激动,因为它和我原先想像的私家车距离太大了。虽然我不奢求什么宝马香车,但,但,但...这也忒老牛破车了吧。
这是一辆十四年旧的二手Toyota Camry,准确地说是二的n次方手车。铁锈红(maroon)色的车身,引擎盖上覆盖着斑斑的烛油,上面和副驾驶侧坑坑洼洼,好象被机关枪扫过。副驾驶侧的电动车窗已经失灵,就一直保持关闭状态。先生告诉我那是他花了一千美金从认识的人手里买来的,因为那人要搬去外州。可是买来没多久,自动档变速器(transmission)就坏了,不得不去修车铺换个新的。说是新的,其实也是旧的,是从报废的旧车上拆下来的。为此他又花了八百美金。于是,他找卖主去交涉,拿回两百美金。所以我一直认为我的第一辆车价格是一千六百元美金。
尽管有了车,先生还是坐公共汽车上下班,因为停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是个必需要考虑的问题。但周末和晚上,先生还是开着它,载着我去买菜或兜风。最远的,我们曾开着它,单程三个多小时,驱车去了二百英里外的城市观光、游览。在那里,我们第一次知道,周末在街边停车,是不需要向按在那里的parking meter投币。对于预算紧张的一对年轻夫妇来讲,就像是赚到了。晚上,我们就拿着coupon开到郊外的motel投宿,记得当时是29.99一晩。白天,玩热了,就躲在车里换衣服。不由心生感慨,虽是破车,但毕竟还是私家车。
但不幸的的是,在我们准备回程时,车子打不着了。先生记得他师兄提到过,电池没电时,车会打不着,需要jump start。于是打了AAA。好在jump start后,车子果然能发动了。但是这一折腾,我们比预定的时间启程回家要晚了些。开到半路,天气开始转阴,起风了。一会儿,狂风夹着暴雨袭来了。前方能见度越来越差,但是,先生却不敢打个尖稍作停息,就怕夜长梦多。于是一路快马加鞭,风雨兼程地往回赶。总算平安地回到家里。
这一夜,是我们一起在美国度过的第一个平安夜。但却是异常地不平安......用过晚餐,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看电视。屋内暖气弥漫,我们躺在舒适的被窝里,听着窗外一阵紧过一阵的西北风,回味着一路的旅途疲劳和紧张。心里正在一阵阵的庆幸,突然,不对了,窗怎么抖了起来,越抖越厉害。我们还没回过神来,几秒间,窗玻璃裂开一条大缝,紧接着,就碎了。玻璃碎片随着狂风和暴雨,撒向我们躺在的床上。“撤”,我们不约而同地从床上跳起来,抖落床上的碎玻璃,抱着被子,床单,拎着床垫,转移到向东的客厅。就这样,我俩关上卧室的门,在客厅里度过了平安夜和圣诞节,直到节后,有人来配好玻璃窗。现在想来,身无长物也是件好事,把床移出来后,就没有什么要担心的了。
圣诞节,我俩不得不在客厅里度过。不仅是因为卧室的窗破了,我们还发现车又打不着了。我们真是无处可去,只得蜗在客厅,讨论车的事。对车的诊断我们是一致的,就是蓄电池死了,充不进电了。分歧是,我认为,去买个蓄电池,把旧的拧下来,换上新的就可以了。物理课上,用蓄电池做实验的时候都是这么干的。而先生坚持这是“车”,不是物理实验。让我保证,不会搞坏车。可偏偏我是医生出身,出于职业病,我从不向病人保证,即使我有把握治疗。于是我让了步,由先生节后去找人来换。好在,公寓的隔壁就是一个修车铺。老板George 听了我们的主诉后,就派了伙计来给我们的车作“蓄电池移植术”。我们也在一边观摩了手术的全过程。我特别留意了先生的表情,当他看到伙计打开引擎盖,拧开电池的正副两极的电线,拿出死电池,再放入新电池,按正副极搭上电线时,他的脸都绿了,都绿了......我则是又得意又心痛,心里说,哼,看你以后敢不敢再小看你老婆了。
他后来倒是听了我一次,允许我为这辆车实行“腹水抽取术”。这辆车的右侧前车头灯,老是坏。先生倒是知道去“autozone"买灯泡来换上。可总是用了没多久又坏了。直到有一次, 我们拿着坏灯泡,去“autozone"投诉灯泡质量问题。店小二一看,就说,不是灯泡的问题,是“水”,车头灯的灯罩杯里有“水”。我们一看果然如此,乖乖不作声,买了个新灯泡走了。想当年,我作了多少例腹水,胸水穿刺抽取术,这也能难倒我吗?我让先生搞来塑料管和针筒就DIY起来。打开引擎盖,把塑料管放置到灯罩杯的最低处,用针筒把里面的积水抽出来。来来往往的邻居见我们开着个引擎盖在修车,不免语带钦佩的说,哟,自己修车呐?!这次手术后,灯泡就没有再坏过。
但是我真的怀疑这俩车被诅咒过。不是天灾就是人祸。过年时,几个刚来的中国进修生闲聊说,就盼着车被撞,可以让对方的保险公司赔一辆新车。真是心想事成,不久后的一个晚上,我们在买完菜回家的路上,停在红灯前,就被一辆卡车从后面撞上。车被弹出几米,保险杠连同行李箱都凹进去很大一块。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我,在被撞的一刹那,随着车的前推,我的头也做了个迅速的点头并复原的动作。期间似乎伴随着瞬间的黑矇和意识丧失。绿灯亮了,撞我们的卡车企图绕过我们逃走。好在我们都恢复了意识,先生开着车,一路围追堵截,把它逼停在了边上的shopping plaza,才看清司机原来是个墨西哥人。 那时,我们还没有手机,我就用公用电话报了警。警察叔叔来得倒是蛮快的,调查也很快就完成了:肇事司机没有驾照,没有保险,他们要送他进局子。至于我们,警察叔叔给力我们一张票子说,过几天,凭这去市中心的警察总局取正式报告。警察叔叔还问我们要不要救护车。我们谢绝了。不过还是开着这辆车,连夜直接去了急诊,排除一下颈椎错位。我们花了一百多刀,拿到了医生的结论,两人都平安无事,于是心满意足地回来家。几天后,我从警察局取回报告,报告证明肇事者负全责。但这索赔怎么办呢?十几年前,还不知道可以上文学城法律咨询版块和大家讨论,于是用了最原始的办法:翻黄页,打电话找律师。有个律师接了我们的案例,不久收到了他的信。信的大致意思是,肇事者无身份,无驾照,无保险,所以只能从我们自己的车保险看是否能拿到索赔。但我们买的是单保(liability),所以我们的车保险也不会赔我们。这一次帮不到我们了,希望下一次云云......这个......我真的不确定,我是不是希望有下一次,不过律师没有收我们费用,我已经很谢天谢地了。上天啊,你怎么只帮我们实现一半愿望,关键的另一半索赔,您咋就不理我们呢咧?我仿佛看见上天在说,想得美,哼!.....
车子过户到先生手里还没有一年,就收到了年检通知。我们是守法好公民,按要求送车去作了年检,没想到,车因为排污不达标,没通过年检。这次先生没有选George来修他的车,而是把车开到了中国人的修车铺,就是换这车变速器的那家,为只为“便宜”二字。换了火花塞,还通了什么管子。钱花了,车也修了,年检却再次没有通过。当时,我主张贿赂一下作年检的伙计,可先生却想乘此机会,把这辆车淘汰了,买辆新的。因为,我刚好已等到了工卡,申请到了工作,取得了用工通知信。
于是我们开着这车,出入新旧车行。不知是不是出于对未来接任者的妒忌,还是其他原因,新车还没有买到,这俩老牛破车就在我们看车的路上彻底罢工,趴在路上不走了,还在地上拉下一滩黑黑的变速器的机油。我们联系了AAA, 把车拖回家。从此对旧车深恶痛绝,一致决定买新车。周末我们就租了辆车,去找新车。很快,我们就看中了Isuzu Rodeo。我们是三月头上买的,居然还有前一年的存货。为此,比原价便宜了几千刀。就是贷款遇到点小麻烦。先生那时才在美国工作一年多一点,而我则是刚拿到用工通知信。而且,先生的收入也是奇低,以至车行帮我们贷款的伙计问,你是MD & PHD, 怎么就这点工资?先生那时还没有点幽默细胞,只能打着哈哈。车行帮我们找到家听上去是来自日本的银行,愿意为我们贷款。利率是6%,还要我们双双再提供学历证明。好在车行伙计热心为我们指了条出路,过段时间再重贷款,以降低利率。半年后,我们照此而行,就把车利率降到了4%。而且我们还买了全保,再不怕没保险的来撞我们了。
拥有有了新车的同时,我们也把旧车卖给了隔壁修车铺的George。我们很感激George还给了我们$200。说实话,如果George不把它拉走,我们真是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堆废铜烂铁。不过,让George拉走前,我们还不忘把电池卸下。那可是才用了不到三个月啊。电池几年后用到了Rodeo上,那是后话。热心的公寓经理提醒我们要拆下车牌,并要George写下条子,说明车是他买下的。我们都一一照作了。
在我报到上岗时,那些比我早来美国的中国同事,听到我开的是新车,都不无感慨地说,你们年轻人啊,刚到美国,就买了新车。我们这代人......我也不能总象祥林嫂一样一个个解释过来。不过,开新车的感觉真好,先生总是一边开,一边赞美它,比刚娶新娘子还要兴奋。有一次,他开着车,回过头,对着坐在边上的我说,哎,你怎么不把车窗打开?这扇车窗是可以打开的呀!那辆旧车副驾驶的电动车窗失灵,我已经养成习惯,不开车窗了。也忘了,新车的车窗是好的,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开和关。可见条件反射是多么容易建立。
我们开着新车,奔驰在朝向新生活的康庄大道上,慢慢地也把那辆破车淡忘了。可是那辆破车却不愿淡出我们的生活。车被卖走的半年后,我们收到一封公函。大意是那辆Toyota Camry被发现违章停车在某某城市某某地址,现限期缴纳某某数量罚款。我们很是惊奇,那辆破车居然在George的手里复活了,而且还开到了外地。同时,我们也很烦恼,不知该如何处理。难不成一直让这辆车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们,阻碍我们奔向新生活?先生拨通信函内提供的联络电话,接待他的是位和蔼的老太太。先生把情况给她一一说明了,并说可以提供George买下车的字条作证明。老太太说,这种情况很常见,不过那字条没用。她教先生上网添写一张表格,说明某年月日,我们已把车卖给了George。先生照此行后,那俩破车就再也没有回到过我们的生活中。
我后来问先生怎么会买这么辆车。他说当时想买一辆宽敞的车。这辆车里程数很低,所以就看中了。主要还是不懂车,不知道里程表也可以被作手脚。最近看到文学城里陆陆续续有回忆自己第一辆车的文章,不由得也想起了这俩陪了我半年的车。不知现在你还在跑不跑,谁在驾驶你,那人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为你洗尘、打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