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故事 (三)

早春的清晨﹐ 煙雨朦朦。早起的人們都打著傘﹐踏著水花緩緩地走著。那個弄堂深處的男人還是跨著他的舊自行車去上班。每當聽到那老鳳凰牌嘰嗝嘰嗝地響﹐蕭秀便矇矇地睜開眼睛,依偎在床邊的窗臺。不久就能看見雲祥站在陽臺上梳洗。他會拽著一把小竹椅往地上一放,架著一隻凹凸不平的臉盆洗臉。他會把毛巾放在盆裡搓啊搓啊﹐然後擰干﹐疊平﹐用毛巾把整個臉都蓋住久久不拿開。細雨中﹐雲祥的背影在雨中抽搐。

蕭秀看不清他是悲嚎還是在嗚咽﹐只是看見雨水打濕了他的襯衫﹐似乎在和他同泣。每天清晨蕭秀都看見他用雙手拿毛巾蒙著臉。平日的冷漠﹐寡言﹐堅強﹐在每日的清晨徹底瓦解。待他放下毛巾時﹐他已經恢復了平靜。從容地收拾﹐然後進屋。這是他的秘密﹐也是蕭秀的秘密。雨點打在屋頂上﹐沉悶地劈啪劈啪響。。每次看見他躲到陽臺上﹐用洗臉來掩飾自己的痛﹐蕭秀總想為他做點什麼。可是她又能做什麼呢﹖

每天蕭秀都會趕在小雀們來之前起床﹐趕著走在雲祥和雲梵身後﹐為了看他的背影。這個影子﹐總是平靜地走著﹐忽視她的存在。不管蕭秀是跟得近還是遠。雲祥總是如此地慢條斯理地往前走。直到弄堂口﹐他會拉拉雲梵的小辮子。雲梵就會對他甜甜地笑﹐然後點點頭。蕭秀這時就會若無其事地一個人往前走。走過一段她就會聽 到雲祥的腳步聲漸漸地靠近。蕭秀可以感覺到她的心咚﹐咚﹐咚地跳著。她在期待什麼﹖蕭秀會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讓他超過自己。雲祥卻總是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過。

他是討厭我嗎﹖蕭秀會想。她總會記起那咆哮的臉﹐還有雲梵泣不成聲。“他一定是恨我了。” 蕭秀覺得很委屈﹐可是每當看到雲祥抽搐的背影她的心總會堵在胸口讓她想哭。

每天清晨雲梵和她哥哥告別後她會站在弄堂口目送他離去。然後她就咬着自己的辮子暗自傷神。因為她真的不喜歡去那裡。可最後雲梵還是會底下頭一個人往弄堂口的福利廠走去。如果蕭秀回頭﹐就會看見雲梵消瘦的背影。一隻小軍包跨在她的肩上﹐清晨悠悠的亮光下雲梵的背影朦朧又迷人。修長的頸和白皮膚襯起最普通的花格小衬衫。蕭秀一直覺得四大冤案中的小白菜就應該長得象雲梵。如果雲祥的背影讓她的胸口堵得荒﹐那雲梵的背影就只有讓她心酸了。漣姨怎麼捨得撇下雲梵吶﹖要知道可憐的雲梵有多麼需要她。蕭秀都不忍心看雲梵眼巴巴等她哥哥的樣子,她極力對每個人笑的樣子。

蕭秀其實是應該叫雲梵姐姐的﹐因為她比自己大三歲。可是雲梵瘦小的很﹐而且根本就不怎麼會說話。弄堂裡都背地裡叫她小白痴。雲梵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之後變得遲鈍。聽媽媽說那是因為發燒把腦子燒壞了。所以每次蕭秀不乖乖地吃早飯媽媽總是危言聳聽地用雲梵來嚇唬自己。漣姨走後一個多月﹐雲梵開始在弄堂口的福利廠工作。說那是廠﹐其實只不過是個小作坊。那裡會組織一些病殘的﹐弱智的﹐年齡大的人一起工作。他們派給雲梵的工作是剪齊圍巾兩端的流蘇。這樣雲梵也可以自力更生﹐靠自己的勞動生活。秋幀姨是這麼和大家說的。

蕭秀知道﹐雲梵很懂事的﹐一點都不傻。她盡自己所有能力在維護她的家和她所愛的人。自從漣姨走後﹐是她每天給她的父親拿飯盒。是她傍晚時端著臉聽她父親拉琴。是她拉著她哥哥到餐桌上吃飯。她似乎總是小心翼翼地討著每個人的歡心。當她哥哥被打時﹐她只有流著眼淚陪她哥哥坐在地上。。當她的哥哥被人議論時﹐她只有依偎在他身旁。至少雲祥哥哥是對她很好的。每次都攙着她﹐摟着她﹐象是怕她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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