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小峰比我大好几岁,是我大哥一拨的,小峰有个姐姐,所以大家叫他小弟,小峰还有个弟弟,但小弟的弟弟叫什么?叫小毛头,倒也符合逻辑。小毛头比我小二岁,经常玩在一起。小毛头长大上小学了,又进中学,叫他小毛头不乐意了。于是他郑重其事的告诉我们,以后叫他老李。各位发小朋友倒也没有异议。所以后来弄堂里的孩子有了这句顺口溜:小弟不小,老李不老。
小毛头的父亲和我母亲解放前是农民银行的同事,1949年后,全国的银行都只有一个:中国人民银行,所以大家又都在一个银行工作。按照红庄小孩叫大人的规矩,我们孩子叫他“小毛头爸爸”,他们家还有小毛头奶奶,和我外婆是老邻居,好朋友。
我母亲和小毛头爸爸极熟,1949年前,在农民银行信托部上班时,他们的办公桌是面对面连在一起,干的事也差不多,相处愉快。到了1949年初,小毛头爸爸经常到外面去,有时上班也不来。他告诉母亲是去换银元,也就是做“黄牛”。当时的法币贬值的厉害,上午发的工资,必须尽量换成银元,否则就可能一文不值。银行尽管发工资很及时,但如等到下班再去买东西就会损失不少,最好是马上换成不易贬值的银元。所以当小毛头爸爸带回白花花的银元,母亲当然是求之不得。他的日常事务工作,母亲也就心照不宣的代劳,上面也没人来管,信托部的工作当时几乎陷于停顿,没有人关心投资。经过近70年的时光,前几年我儿子回上海,母亲像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块“袁大头”给他,说是做纪念品,恐怕还是当年小毛头爸爸的功劳。
风声越来越紧,银元的需求也越来越大,做“黄牛”的风险相当大,母亲劝小毛头爸爸洗手,但他笑着说没问题。终于在那年的5月初,几天没见他来上班了,大家议论纷纷,说他做“黄牛”被抓进去了。那是很重的罪,破坏金融,立马就可以在南京路上当众枪毙,以稳定人心(我曾看到过类似情节的老照片)。母亲当然是心急如焚,在办公室流泪。一位同事劝她,没有这么坏,他也许到共产党那里去了。母亲说,他是共产党,打死我也不相信。
母亲这个咒没有赌对,几天后,他穿着军装,戴着红袖章回到银行。看见母亲只是眨咋眼,什么都没说。他是地下党!母亲这才明白。我们孩子曾经笑话过母亲,这政治觉悟也太低了,地下党就潜伏在身边都没有察觉,不然跟着参加进去多好。母亲后来告诉我,有一次她和小毛头爸爸开玩笑时问过他,为何当年没有带上她革命?他的回答颇有意思,你那时刚结婚,怀孕,生孩子,出了事怎么办?我大哥出生在49年的一月,小峰哥好像还比我大哥长一岁,都是有孩子的。
感谢小毛头爸爸,以我母亲的性格,绝对隐瞒不住自己的身份,这是什么后果?
印象中,小毛头爸爸很忙,早出晚归不在家,我们一伙经常上小毛头家玩,没有大人的时候玩得真愉快。夏天在弄堂里乘凉,看见他下班回来,我们都会缠上去要他唱歌,唱得可好听了。
感谢小毛头爸爸,以我母亲的性格,绝对隐瞒不住自己的身份,这是什么后果?
印象中,小毛头爸爸很忙,早出晚归不在家,我们一伙经常上小毛头家玩,没有大人的时候玩得真愉快。夏天在弄堂里乘凉,看见他下班回来,我们都会缠上去要他唱歌,唱得可好听了。
1966年的夏天乘凉,他没有再给我们唱歌,不能唱了。文革一开始,自杀了。后来邻居一位大哥哥告诉我,死的很惨。几年后,银行系统来红庄为他平反,一位银行主要负责人亲自来了,是给一批人押来的,大约是1969年的样子,站着,读了平反书。小毛头奶奶冲上去拉住他,声嘶力竭用南京话哭着:你还我儿子!你给我跪哈(下)来,跪哈(下)来!你还我儿子!小毛头妈妈也哭着拉住她,妈妈,您不能这样。写到此,我的心抽的紧紧的,就像昨天发生的事。
人人 (哪个)都说(哎嘿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嘿哎,好呀好风光。这是小毛头爸爸教我们的歌。
李云峰,南京人。?-19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