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无情也动人（70）—— 麻木

我紧皱了一下眉头，说：“你能不能别把死啊活的放嘴上啊！” “怎么了？你迷信？”李九一站定了看我，故意加重音问：“怕我真死？” 我扭头就走，他立刻追上来拉了我一把，说：“不说了，不说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他脸上的伤口，似乎不再流血了，说：“谢谢你刚才替我挡眼睛，都没顾你自己，就想着给我遮了。” 李九一对我笑笑，说：“没事，应该的。老实说，当时没想那么多，本能反应吧。” 我们相互看着，都没有说话。 李九一这样不求回报地付出，当然非常打动我。可越是打动我，我就越是有种亏欠他的负罪感。我犹豫了半天想对他说点什么，但怎么都开不了口。 李九一把手插进裤兜里，低着头慢慢走在我旁边，说：“你不用费力气想好听的话来说，我都明白着呢！人吧，有时候就是太想当然，我自己以为是挖心掏肺地对你好，可没准你还嫌我太血腥了，是不是？” 看着他脸上的伤痕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可笑完了想想这话背后的深意又觉得难受。 我岔开话题，问他：“你跟她怎么会一下子吵这么厉害？她好凶啊！” 李九一哼了一声，说：“她就是后台硬，毕业后分到血液肿瘤科。他们是最有钱的地方，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用药物多啊！”李九一说：“你想想，化疗的药物多贵？光提成就是其他科室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你知道她开什么车？宝马叉五！” 我问他：“你嫉妒人家？” “嫉妒什么？会抽烟喝酒赌博？她是钱太多，人就空虚得无聊了。”李九一摇摇头，说：“她平时来找我玩的比较频繁，所以我们主任让我照看她一点，看着上面的面子也得把关系处处好。我怎么照看她？一说就炸，今天还动手了，怎么管？我是能骂她还是能打她？” “你能管的，”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总觉得她和李九一并不仅仅是同事这样的简单关系，我说：“你这么聪明，歪点子多见识也多，动动脑筋嘛！我随便猜猜看啊，我觉得她是挺喜欢你的，今天这么生气，会不会是因为我？” 李九一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说：“我管不了！” 我们一路无语地走到地铁里，夜半时分，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等车。 李九一突然对我说：“也许过一阵子，我会离开上海。” “去哪儿啊？”我很意外，他刚上班没多久，外科的轮转好像才刚结束，怎么就想着要走。 “上海的医疗系统，可能是全国最泾渭分明的系统，”李九一慢慢地说：“你看这大城市的三甲医院，知名医院，里面的医生似乎理所当然地应该挣钱很多，其实不然。进来了之后才知道，医院的阶层非常森严，即便有灰色收入，也只是到了主任那层就被扣住了。我们底下干活的，只能拿到很少很少一点点。钱少也就算了，升职又太难太难。所以，我想转去二线城市，落实一个好的科室，比在上海强得多！我的一个同学告诉我，他马上去澳大利亚进修了，全部的费用都是医药公司出的，他在南京一家医院。” 我问他：“那你是想去上海周边的几个二线城市？” “嗯，”李九一点点头：“正在联系着，看看情况怎么样再说。” “虽然我觉得你这样做挺好，但是也会有些可惜，”我说：“当初在学校的时候，能在上海三甲医院做医生，是你最大的理想。如今才实现了吧，却是这样的结果。” 李九一耸耸肩，说：“我做人比较现实，我对生活的理想，就是能过上理想的生活。哪儿能实现就去哪儿呗！” 他的嘴角微微挂下，带着几丝倔强的味道。我知道他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也不是一个随便说放弃的人，我忍不住问他：“你是真的想走吗？还是被逼无奈？” 李九一扭头去朝着地铁驶来的方向看，含糊地说：“走就是走，有什么真的假的。” “如果不想走，为什么要走？”我拽拽他，忿忿不平地说：“是不是有人潜规则你？有人欺负你没后台？” “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认为，很多很多困难，是大家共有的。升学的压力，就业的竞争，感情的挫折，等等等等。”李九一面对我，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其实，我到最近才发现，我人生大部分的困难，好像都他妈是给我量身定做的！没有人能分担，我只能把它从一个肩头，移到另一个肩头！” 我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情，但可以肯定是一道几乎翻不过去的坎。 我安慰他道：“别这么想，谁没有点困难啊！” 李九一看了我一眼，往身后的空座位里一屁股坐下，伸长了腿说：“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过的他妈什么破日子！” 也许是他动了什么脸部肌肉，那道伤痕又开始往外一丝丝地冒血。我从包里翻出纸巾，抽了一张给他，说：“再按一下，出血了。” “不要，让它去，甭管。”他仰头看着天花板，不接。 我走过去给他按住了，说：“发发牢骚就行了，不能真的拿自己前途开玩笑的。” “要你管我！”李九一凶巴巴瞪我一眼。 我把他的手拉过去按住纸巾，说：“我不管你。” 李九一闭起眼睛来不说话，我转头去看了看电子显示屏，夜间的班次少，还要有好几分钟地铁才会进站。 突然，我的手被握住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李九一依旧闭着眼睛，只是他的大手把我的手握着，不轻不重的。深秋的夜里，就算不在外面也觉得有些凉。人的体温带着一种无法代替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从他手心里传递过来。他好像是睡着了，表情非常平静安然，又有几分无奈的无助。 在这一刻，我觉得他很招人心疼，于是就让他握着我的手，没动。 生活，有时候真的不怕苦，而是怕麻木。 （未完待续，原创作品，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