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认为,中国的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中国的人心。所谓“人心曲曲弯弯水,世事层层叠叠山”,这是一对因果关系,不是并列关系,因为人心曲曲弯弯,所以,才导致世事层层叠叠,云遮雾障。
比如说雾霾,它的理化成份,危害程度,出没规律和形成原因,国内环境科研机构早有定论;京津塘地区的雾霾,沙尘的成份多,沪宁杭地区的雾霾,汽车尾气排放物的成份多,所以,南方的雾霾,毒害程度要超过北方。
雾霾的直接原因,是城市汽车(含轿车和货车)数量太多,燃油质量太低,交通状况太差,车行速度受阻;由房地产业和公路、铁路建设拉动的煤炭、钢铁、水泥等行业的产能过剩,仅仅是次要原因,因为至少在五年前,国家就关停并转了很多这类企业,而雾霾却不减反增,这足以说明雾霾另有主因。
雾霾的间接原因,是城市热岛效应,暖冬现象普遍,加上城市外环地区,也就是过去的郊区,高楼大厦太多、太密集,市内高架路桥纵横交错,致使雾霾频发而不易散去。大家不要忘了,雾霾只是一种气团,它不会附着,也不会常驻,狂风一吹就会消散。它之所以去而复还,频繁出现,说明城市内部有喷云吐雾的活机体。很显然,这就是多拉快跑着的机动车,包括私家车。
雾霾对人类健康的危害,相对于饮水、土壤和食品污染来说,应该算是轻的。国人现在之所以对雾霾恼怒而发飙,只不过是因为雾霾之害外显,暗无天日人人都能看得见,灰尘满面人人都能感觉到,喉鼻受到刺激谁都不会舒服,仅此而已。再有一个原因,饮水之毒、农药和重金属之害、毒油毒肉毒菜,它们远离朱门,高层权贵们可以通过“特供”来避免,而雾霾则无法避免。
我前几年一直在国内做景观设计,合作单位有建筑设计院,公路勘测与桥梁设计院,城乡规划设计院;打交道最多的部门是建委、规划局、公路局、交管局、环保局和环科所,当然还有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分管市政建设的官员。在数十上百次的投标、评标活动中,以及各个级别、各种关于城市发展和绿美化建设的研讨会、辩论会上,我听到过很多关于雾霾的歪理、邪说和高论。
这些来自城市建设第一线的设计、施工、监理、管理和领导者们,他们对雾霾的看法,显然与柴女士和海外科技精英及政论高手们不同。我个人因为身临其境,置身事中,耳濡目染多年,难免也深受他们的影响。所以,我觉得海外华人给雾霾问题下的药,总是对不上国内的症;柴女士的核弹片,震撼与唤醒作用无可替代,但解决问题的方法,似乎没有她说的那么复杂。
记得2010年,上海大众老总在甘肃试验基地殉职时,就有人不无恨意地说过,他不死,何以向国人谢罪?意思是,以上海大众为首的国产汽车企业,为了垄断集团的利益,盲目而疯狂地向国人兜售廉价劣质汽车,导致城市交通混乱,空间挤迫,环境污染,雾霾满天。我认为这样归咎责任有失公允。
国产汽车放开价格、降低购买条件向国人甩卖,原是为了规避WTO过渡期后,外国汽车大量涌进对国产汽车的冲击而采取的“不拉屎,占茅坑”策略,即在外国高质量汽车进来以前,先让国人买国产车“卡位”,因为国内尤其是大中城市,车位紧张,居民买得起车,却买不起第二个停车位,有了国产车子占着,居民们就无法再买进口车,久而久之,外国人因为拖不起就会退出中国市场。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普通民众只知道汽车的方便、舒适和快捷,而不了解汽车的危害,加上中国固有的等级观念和攀比陋习,汽车很快便与身份和面子绑在了一起,成为虚荣的必需品,这一下就让中国的城市变得道满路塞。危害所及,最近几年又开始向广大农村地区蔓延。
中国百姓没有享受过汽车文明,乍一接触,沉迷其乐、疏忽其害是不可避免的,作为知利也知害的国企和国家管理决策者,有责任向消费者讲明汽车的利害,提供配套的设施与服务,可是我们没有。在道路、停车、维修、加油、安全教育和应急处理等与汽车消费配套的条件都不具备的情况下,不顾后果地向消费者兜售大量汽车产品,这是极其自私而又不负责任的行为!
我去日本旅游时看到,日本乡村地区的轿车,体积都非常小,车内仅仅容得下两个人,后备箱几乎看不出。这种微型汽车,与日本的国土面积和乡村公路的宽度很协调。我们的轿车,城乡一样大,没有任何差异,而农村的公路却只有区区3.5米宽,且没有夯实基础,没有加配钢筋rebar,也没有护栏。
汽车是什么?西方人说汽车就是枪,弄不好会走火伤人。中国政府把枪视为凶器,列为危害社会安全的禁物,却让杀人更厉害的汽车泛滥成灾,这是无知,还是故意?若把国家每年因交通事故造成的人员财产损失,加上政府为扩大交通容量,改善交通设施,完善交通管理,而花在市政建设方面的投入,再与国产汽车企业所创的利税相比,发展汽车工业的利弊,便可一目了然。
至于那些为国产汽车推波助澜,为虎作伥的石油行业,当然不能让它们逍遥于惩罚之外。汽车是喷雾机,是杀人犯,石油就是发动机,教唆犯,从犯。所以,要追究雾霾的责任,江泽民主政、曾庆红辅佐时期,汽车与石油行业参与决策的工程师领导和经济师参谋,绝对难辞其咎。若不把这些只会算死账不会算活账,贪婪自私而又不负责任的混帐东西揪出来,承担雾霾的责任,那真是天理不容!
正如杀猪的和吃肉的谁更造孽一样,人们不能只诅咒汽车和石油行业,而不谴责目前的世道人心。自从邓小平矫枉过正地把所有对政府的舆论监督都取缔以后,教化民心,整肃官风的工作实际上没有人在做。掌权执政者,全是人文不通,蛮不讲理,一身铜臭,两袖邪风的理工男和医农女,这些人大多来自农村,满脑子封建思想、等级观念和小农意识,他们自己的腿就是用来下跪和乘车的,如何能教育民众多用腿走路,用腿支撑脊梁挺立不斜?
他们理解的文化建设,就是建体育场、大剧院等物质的硬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文化软实力。官场上有一点文化,有一点思想的人,都被踢到政协、科协、文明办和环保委去了,这些机构一向都是花瓶摆设。政府中偶尔出现的反对独裁、促请一把手自律的正义呼声,通常被斥为穷酸恶腐,愚妄无知。
中国的百姓是善良的,听从领导指挥的。人多不是雾霾的必成因素,素质低下和谋生的低层需求,也不是雾霾的必成因素,因为中国绝大多数老百姓用自行车、电瓶车代步,工厂里的打工仔和打工妹,他们的生活消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掌权决策者对工业现代化的利弊认知水平,公心、公德和前瞻能力,才是决定雾霾有无和规模大小的关键。
说到雾霾的治理问题,去年两会上答记者问的官员说,3-5年不现实,30-50年又太长,“你懂的”的意思是需要10-20年,可是在市政建设一线的专家和管理者们根本不这样看。
雾霾不同于江河湖海的水源污染,也不同于乡村农田的土壤污染,这些污染都需要几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治理才能恢复,而雾霾污染的治理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只要能有效地控制城市机动车数量,改善国产石油的质量,将钢铁、水泥、化工等致霾行业外迁、远迁,并对排水、排气、排废等,严加监管,雾霾是可以在短期内得到控制的。
为了控制雾霾的产生,国家应当制定一套综合应对办法,除了严格限制机动车的投放量,增加买车贷款难度等治标手段以外,还应当拆解大城市的功能,将医院、大学、银行、商场、外国超市等转移到中小城市,增加农村人口的就业和消费,减少大城市和中心城市的压力。
对大城市,增加公共交通的投入,加强对公共交通的管理,鼓励和吸引民众乘坐公共汽车、电车、轻轨;充分利用高架桥下面的空间,将垃圾收集站点转移于此;中国大城市的地下空间基本没有开发,除了地铁、地下停车场以外,还可以将商场、购物中心等大量迁入地下。
在城际之间,除了兴建高速公路,还应当恢复或重建传统的“低速公路”,鼓励粮农、菜农用驴、骡、牛、马拉车,通过这类专用道路进出城市,这样既可解决城市粮食和蔬菜供应的问题,减少机动车的尾气排放,同时又能促进传统手工业和畜牧业的发展,增加就业,增进农民收入,一举多得。
国家应当将拨发给江河治理部门的专款,用于组织农民冬修水利,着力打造连接成块、运行畅通、安全快捷的现代化航运交通网,将水资源充足地区的夏季雨水,引入运河与自然河流,沿岸架设电线,将传统煤动力船改建成电力船,加大水路运输的开发与管理力度,用电气化航运来减少汽车运输污染。
为了加强管理,国务院应当恢复以前的轻工业部,甚至可以另设手工业部;交通部也应当考虑组建一批大型国有公路运输企业,将各级公交公司重新收回国有国营,扩大公交行业规模,提高公交员工的社会地位,让公交车司机享受国家公务员的福利待遇。
大城市郊外的公墓、文化陵园和烈士陵园,可以外迁远迁到就近的革命老区,也可以沿着高速公路两边的挖方、填方地带安置,这样既可以减少大城市祭扫的焚烧雾霾,又可以充分利用空地,方便有车族外出祭扫,同时还可以拉动和促进老区的经济建设。
我历来主张中国的问题应由中国人,用中国的办法来解决,反对什么技术都靠进口,唯德国人和美国人的马首是瞻。中国的雾霾是中国人自己无知造成的,自己的dirty job,当然得由自己get done。好在治理雾霾并不是件难事,只要政府重视,官员努力,民众配合,相信很快就会重见蓝天白云。
为了给“工程师+经济师=巫师”的现代中国官场灌输一点人文精神,以资鼓励积极作为,正确作为,特将清代名臣,纪晓岚的恩师彭端淑老先生的散文《为学》抄录如下: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人之为学有难易乎?学之,则难者亦易矣;不学,则易者亦难矣。
吾资之昏,不逮人也,吾材之庸,不逮人也;旦旦而学之,久而不怠焉,迄乎成,而亦不知其昏与庸也。吾资之聪,倍人也,吾材之敏,倍人也;屏弃而不用,其与昏与庸无以异也。圣人之道,卒于鲁也传之。然则昏庸聪敏之用,岂有常哉!
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贫者语于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富者曰:“子何恃而往?”曰:“吾一瓶一钵足矣。”富者曰:“吾数年来欲买舟而下,犹未能也。子何恃而往!”越明年,贫者自南海还,以告富者,富者有惭色。西蜀之去南海,不知几千里也,僧富者不能至,而贫者至之,人之立志,顾不如蜀鄙之僧哉!
是故聪与敏,可恃而不可恃也;自恃其聪与敏而不学者,自败者也。昏与庸,可限而不可限也;不自限其昏与庸而力学不倦者,自力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