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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圣节这天厦天收摊的早,一回家就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无梦,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漆黑,屋里好像一口无光的暗井黑洞洞阴森森的。看看时间才晚上7点半,他最近常常是昼夜颠倒,白天乱睡觉,晚上却可能一点睡意也没有。他在沙发上睡得腰酸背痛,本来还想多躺一会儿,隐约的好像又听到楼上有脚步声,和移动桌子的声音,心里怪害怕的。他急忙起身过去将房间的灯打开,当灯光亮起,屋子里的一桌一椅都被泡在福尔马林般的浅黄色中,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药水味。
白天SPENCER又来找厦天聊天,说今天DOWNTOWN的酒吧有万圣节的活动,问他去不去。厦天答应了,现在他晚上特别不喜欢一个人呆着,坐在静悄悄的屋子里,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到惶恐不安,他担心自己一个人待着会疯掉,楼上的脚步声,还有移动桌椅的声音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的幻听?厦天看看时间,现在赶过去DOWNTOWN应该正正好,他急忙开始换上出门的衣服。
临出门前,厦天收到妈妈的短信问,“在干嘛?”厦天说:“准备出门去见一个朋友。”妈妈立刻回复说:“那你忙吧,晚点再聊。”厦天知道妈妈一定是想他了。通常她都是坐在电脑旁边,登上了QQ,然后问他在干什么。厦天如果说在上网,她会说视频一会吧。厦天如果说在忙事情,她就会说一句你先忙吧,然后退掉QQ,关上电脑。其实厦天知道妈妈一定很想说:“跟我说说话吧,你今天过得好吗?”有一次厦天睡觉睡糊涂了,没有注意时间就给妈妈发短信问她一件事。妈妈没过两分钟就回过来说,“好我帮你问问你爸爸晚一点再回给你,他现在在睡觉,还很早呢。”厦天这才记起忘记算时差了,那会儿是国内的凌晨4点,厦天问妈妈:“你怎么起这么早?”妈妈说:“习惯了,怕有你的短信,一直都听着呢。”
爸爸妈妈一定非常担心自己,厦天心里充满了愧疚,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那么远鞭长莫及,这里的情况他们不了解,就算跟他们说了,也解决不了多少问题,还乱出主意,瞎操心。厦天在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头将冲锋衣上的帽子戴好,反身锁好门,往DOWNTOWN赶去。
万圣节又被俗称为鬼节,每年10月的最后一天,不单单孩子们提着南瓜灯高喊着TRICK OR TREAT四处索要糖果,成人们也会盛装打扮起来,或者参加游行或者通宵达旦的举行派对以示庆祝。
今年的万圣节,天公不作美,暗天黑地大雨滂沱,让夜晚出游的人们多少有些败兴。
从公寓大楼到车站是一条笔直的泊油路,连日的秋雨将大地浸泡在一片凄风冷雨之中,红得透黄的落叶被雨水抹得平平整整的,此时它们紧紧地将身体贴住地面,好像要从大地的怀抱中获取最后一丝温暖。厦天举着伞,埋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耳边是铺天盖地的哗哗雨声,雨滴落到雨伞上噼噼啪啪作响。
路边的绿草坪上已满是棕红色的落叶,路灯下,路面好像洒上了糖霜一般,白亮白亮的,偶尔经过路边的店铺,橘黄色的灯光从窗口流泻而出,洒在湿漉漉的泊油路上如同泼在地上的一片金砂。时不时几辆夜归的汽车呼啸而过,黑漆漆的轮胎碾过不断被水流冲刷的路面,溅起跳跃的水花点点。车灯穿透雨幕,白色的光柱中无数细密的雨丝纷飞如芒针。凸凹不平的泊油路面上一个又一个的深深浅浅的水洼,在光影中闪耀,有如无数大大小小的镜子。
来到天车站,厦天收了伞,跺跺鞋上的雨水。室内的地面湿漉漉的,到处是鞋上的泥水,和凌乱的脚印。天车进站,厦天上了车,找了一个旁边没人的座位坐下。眼看天车门就要关上,几个穿着黑色套头衫的年轻人冲了过来,将天车门又硬生生地挤开,他们的脸上都涂得灰白,黑色的眼角,嘴角脖子上也恶作剧的抹上血红血红的涂料,在车厢亮堂堂又惨白的日光灯下看起来就像一群刚刚吃完猎物的僵尸,厦天低着头,缩在座位上,好像害怕被僵尸们发现一样,幸好他们只顾着抱怨天气,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雨水,一个人的伞忽然从手中滑落,伞的把手正好掉在厦天的脚面上,那人敏捷的弯腰将伞捡起来,顺便抬头盯着厦天看了一眼。那个人穿着套头衫,带着血红色的骷髅头面具,狰狞恐怖的僵尸面具后露出一对幽深的眼睛,让厦天心头一凌。
天车越往市中心走,站台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大多都是特意装扮好自己出来夜游的年轻人,放眼过去俱是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骷髅,海盗,超人,僵尸,外星人,公主,黑猫们,好像地球一夜之间被异形占领。天车进站车门打开,异形们迫不及待地涌了进来,不一会儿,就将平日宽松舒适的天车塞得满满当当,好像一节又一节的沙丁鱼罐头。一个海盗船长打扮的大胖子挤到厦天身边,硬生生地挤进狭窄的座位一屁股坐定,厦天不得已移到里面靠窗的位子上,把头拧向窗口。窗外夜色深沉,城市的灯光遥远而微弱,耳朵里都是车轮撞击铁轨发出的有节奏的轰隆轰隆声,一种疏离而遥远的感觉油然而生,厦天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里,人们的笑声和谈话声都与他无关,为什么自己在这样一个漆黑而寒冷的雨夜独自穿过异国他乡的陌生城市?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希望汪濡就在身边。厦天掏出手机又查看一遍,依旧没有汪濡的消息,这让厦天感到更加的失落和失望,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被遗弃在废墟中的旧玩具。
厦天拿出手机看了看,汪濡依旧没有上线,现在自己在微信上的头像是一张名叫《命运之舟》的图片,虚无的大海一片幽蓝,一条红色的木舟孤独无依,没有方向,没有舵手,非常符合厦天无依无靠的感觉。距离对于情人来说是致命的,如果汪濡在身边,就算是发生了争执,亲热一下也就没事了,但是这种隔着电话的争吵让人非常疲惫,磨损了他们之间的亲密无间。厦天现在对他和汪濡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没有了底气,他甚至有些羡慕起在艾滋病中依旧患难与共的老野和阿昌来。相比起他们生死相依的爱恋,厦天甚至不知道自己和汪濡能不能相守一生,命运小舟将会带着他飘向何方呢?
天车钻入地下隧道,窗外的风景消失被黑色吞没。借着车窗玻璃的反光,厦天扫视着车上那些奇装异服的人们,恍然间觉得自己正坐在一辆开往地狱岛的列车上,周围全是令人讨厌的生物。厦天感到胃里翻动着,抽搐着,说不出的难过,不知道妈妈现在在做什么,厦天想,刚才没能跟她说会儿话一定让她特别的失望吧,厦天恨不得现在就能飞回国,回到属于自己的家,跟父母待在一起,听他们唠唠叨叨地说着一天发生的事情,吃着他们做的食物,陪着他们看电视聊天,就像小时候那样。
漫长的地下隧道无穷无尽地延伸,终于抵达了市中心, 厦天被人流卷裹着下了车。那个带着血红色骷髅面具的人不远不近地走在厦天的身侧,他走路的样子很古怪,直勾勾地好像腿不会拐弯一样,高帮黑皮靴敲在地面上发出咚咚地声音。可是周围的人都急匆匆的,对他的怪异视若无睹。厦天疾步赶超过这个怪人,也不知道是心理作怪还是真的如此,总觉得自己走的快,这个人也走的快,自己走的慢,他也走的慢,总是和自己保持了2米不到的距离。这个人为什么要跟着自己啊?厦天的手心开始冒汗,他从小就不喜欢鬼怪异物,那个面具下或许不是一个人,而是......他感到喉咙阵阵发紧,呼吸也不畅快了,后悔万圣节这天不该凑热闹往人堆里挤。
人们兴匆匆地赶着去参加友人的聚会或是酒吧里的派对,厦天在天车站口停下脚步,好像现在雨停了,街头一片繁华热闹,他反而一点情绪也没有了,有点想干脆直接坐上天车回家算了。那个带着血红色骷髅头面具的人也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样子好像是在等人。厦天刚要转身,手机发出了叮咚一声提示,他条件反射般的掏出手机希望是汪濡的短信,但又一次失望了,短信是SPENCER发来的,厦天回复说刚刚下了天车,但是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不打算去酒吧玩了。SPENCER的短信马上发过来劝说厦天一定要等着他,他马上就到了。
厦天想想也对,来都来了,见个面总是应该的。 不多大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长袍手拿镰刀的“死神”向自己直勾勾地走过来,大大的风兜儿挡住了整个儿头颈面容,只见“它”走路虎虎生风,黑袍飘飞,好像认识厦天一样。厦天惊疑不定,正不知如何是好,“死神”自己伸手摘下头上的风兜,一边哈哈地大笑着,正是SPEN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