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回国期间我的曾经的室主任去我妈妈家里看我,他已经快八十了,所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忌讳了,他对二十多年前涨工资期间的事记忆特别深刻,连着问了我几遍‘他们怎么可以那样呢’,我劝老主任‘您别多想了,在利益面前人性的弱点就会暴露出来的,这很正常,再说我也没失去什么’。话虽这么说,但是二十多年前那件事真的给我这个涉世未深的‘女汉子’好好的上了一课,我不能说谁对谁错,只知道在利益面前最能体现人的品性。
那是1990年的夏天,我从车间技术室调到工厂技术处的综合室,综合室的领导就是上面提到的这个老主任,当时我们办公室就七个人,三个男的:老主任当年58岁,周师傅当年59岁(兼技术处的党支部书记),王师傅四十多岁;四个女的:李师傅50多岁,薛师傅35岁,徐师傅比我大两岁,加上我28岁。
我刚到技术处一个月就遇到了工资普调,当时被称为大扫把,就是90%的工人都能涨一级,每个月多7元钱。我们办公室七个人,90%的比例,就意味着只能有六个人涨工资,一个人不能涨。
从涨工资指标下达那天开始我们办公室的气氛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必须涨这一级,时不时把自己的’丰功伟绩‘倒出来晒晒,以往大家有说有笑的场面不见了,个个搞得神神秘秘;我因为在车间技术室时就属于技术骨干的,才被技术处点名要过来的,因为年轻精力旺盛吧,干活总是比师傅们快,干完自己的还帮周师傅干他的活,他因为眼睛不好,所以看图纸比较慢。可是自从知道要涨工资了,周师傅宁可自己加班加点(没加班费的)也不让我帮他了,我也理解,因为都怕有点什么短处影响涨工资。
看着大家的关系日渐冷漠我心里很纠结,我想如果我不调过来,他们六个人也只能五个人涨工资,还是会有一个不涨的,所以我认为我应该涨。可是又一想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不涨这个办公室就再无宁日。于是我就决定为了全室人员的和睦相处自动放弃这次涨工资的机会,毕竟我是这个室里面年龄最轻的,也是调来最晚的。
主意拿定后我就去了处长办公室,两位处长听了我的话都很吃惊,并告诉我他们两个处长在考虑我们办公室涨工资人员的时候,我是必涨的,因为我的名额是从我原来工作的车间划过来的。我问处长是不是很为难,处长说是的,我说那就把我的名额给其他人吧,因为我是处长点名调过来的,当时原单位不放,处长要了一年多才把我调过来,也算是感恩吧,我这次不涨了,处长当时很感动,告诉我半年后还有一次奖励晋级,3%的比例,我们处会有一个名额,到时他一定把那个名额给我,因为我工作好,到时事迹也好写,我当时并没完全相信处长的话,以为那只是给我个安慰罢了。就这样我放弃了这次涨工资的机会。
我回到办公室后,处长也来到我们办公室,把我主动放弃这次涨工资的事跟大家说了,言外之意就是除我之外的那六个同事都可以涨一级了。当时他们看我的那个眼神我到现在都记得,仿佛在说’这丫头病的不轻呀‘。然后都说下次只要有涨工资的机会第一个就是给我涨。其实我当时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对于每月50元工资的我,7元钱不是小数目,回到家我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半年后的一天,办公室里的同事们又开始气氛紧张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就是觉得不正常,大家好像都不敢跟我直视了,只有主任还跟以前一样。
我悄悄问主任发生什么事了,主任告诉我要奖励晋级了,咱们处有一个名额,处长说给我们室。我心想这不是秃子头顶上的虱子明摆着吗,我上次没涨这次轮也该轮到我了,大家上次不也都表态只要再有涨工资的机会就给我吗,现在怎么好像情况不妙了。
下午一上班,主任就通知大家明天无记名投票,票数最多的奖励晋级,这时周师傅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说:“我明年就要退休了,这是最后一次涨工资的机会了,我退休工资的多少取决于这次能不能再涨一级”。我当时脑袋就大了,难道还让我再做一次傻丫头?紧接着那个35岁的女士说话了:“你们都有家有人照顾,我是单身一个人,工厂又不给我们这样的分房子,我得存钱以后买房子,我这点钱也不够”。我想当时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接下来除了我和主任每个人都讲了自己的困难,表示都需要涨这一级,我可怜兮兮地看了看主任,主任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又看看那个鼓励我写入党申请书的周师傅,他是我们处的兼职党支部书记,在那天以前我真的很敬重他,可是此时他让我下了一个决心:坚决不入党。
第二天就是投票日了,我不知道会是什么场面,我不知道我这一票该投给谁。经过一夜的思考我决定放弃投票权,谁也不投谁,我真的有点生气了。
那天我请了一天季度假,带着儿子去爬山了,主要是我不想看到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咋的人性表露。
投票结果出乎我的预料,为了掌控投票结果两位处长也参加了这次投票,两位处长和主任的票投给了我,其他五位每人一票,就是说他们都把票投给了自己,主任当时很激动拿着我那张票找到在同一办公楼工作的我的姐姐,让她帮我投自己一票(我自己绝不会投自己的)。就这样我以四票获得了这次奖励晋级的机会。
这次投票后,我们办公室的气氛发生了很大改变,那五个自己投自己的同事彼此之间除了工作的事情基本不怎么讲话,周师傅见到我就低头,我就主动跟他打招呼,但心里还是有隔阂,一年后周师傅退休了,连个欢送会都没有,大家把那件事的责任都归到周师傅的自私上了,然后大家就算洗干净了,又嘻嘻哈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现在想想当时每个人的做法都是可以理解的,都是穷惹的祸,大家都不是什么圣人,只是有的时候把自己伪装成了圣人。
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我的老主任还记得那么清楚,真难为他了,这毕竟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