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去学校给孩子们义务教中文，这是第一次见他们，却一下子就混得很熟。一小时后，课间休息时，我要下楼喝咖啡，孩子们簇拥着我说，我们要陪你下去。我的手就被很多孩子抢着拉住了，抢不到的在我身后急得大嚷。我只好一只手拉俩三个，前呼后拥下了楼，把他们送到操场上想转身回去，又被拉住，央我陪他们一起玩。甚至几个小女孩直接就抱住了我的腿，另几个把脸贴到我的手臂上，不住摩挲，嘴甜如蜜：好喜欢你，留下来陪我们吧。我被他们的热情和直接给惊到了，居然手足无措。还是他们老师过来解了围，让我去休息室安安静静喝了杯咖啡。坐在那儿，看着窗外玩耍的孩子，就想起了我的老爹。很奇怪，似乎这两者之间没有直接的联系。
每次电话回家，都是老娘接的，问老爹在哪儿，总是一个答案：躲在楼上书房画画练书法呢。问他要不要和我聊聊，也永远是一句话，他忙得很，肯定不乐意下来。有时候怀疑，老娘是不是想独占和我的电话。但有一次打电话回家，刚好是老爹接的，也只有一句话，你娘出去了，过会儿再打来吧。
哎哎，等等，你就不能和我说几句？你就不想知道我过得怎么样？
你有什么事告诉你娘，我不就都知道了吗？说两次不是费力费钱吗？
我不费力，电话是包月的，不打白不打。我就喜欢说两次。
你喜欢说两次我还没这个时间呢，画画去了。
老爹！！！我嚷嚷着，我就要和你聊，你要不聊，以后回家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谁怕谁呀。老爹知道我又是吓唬他，全然不在乎的语气。可还是停下来了，陪我说了半天话。哈哈，他还是有些忌惮的，要知道家里能欣赏讨论他作品的就我一个，每次回去，他都很高兴我上楼看他的画和书法，却还要摆出一副貌似无所谓的样子向我展示其实早就精心准备好给我看的作品。嘴硬的老爹。这一点我也像他。不知老娘为什么自小偏爱我，老妹脾气比我好，嘴也比我甜，更比我听话，老娘真是让猪油蒙了心，不辨好坏。
记忆中老爹总是很酷。尤其是对我，对老妹和老娘都要收敛很多。这说的是他总在该避免说真话的时候说真话，不该说谎的时候说谎。比如小时候看到爷爷下葬，问接下来会怎么样，他说会腐烂被虫子吃掉。问我有一天会不会也这样，他说会。
又比如我从小怕毛毛虫，一旦发现碗里有米虫就赌气不吃。老娘就会赶着给我下面或做别的，哄着我吃。老爹不，端起我推开的饭碗说，你以为白面就不生虫吗？告诉你，所有的东西都会生虫，虫子是这世界上最有营养的东西，你没听古人说：一天三条虫，面白嘴唇红。
什么古人说，又是你瞎编。恶心。
恶心？连你自己都是虫子变的，你居然还嫌恶心？
胡说，什么虫？
精虫。
我正要问什么是精虫，在一旁的老娘大惊失色，立马痛斥老爹：你怎么能当女儿的面说这个？
老爹当即禁口，低下头往嘴里狠拨饭粒，我却因为翻来覆去琢磨这两个字的意思也没顾得上好好吃饭，又知道如果问他们肯定要被训斥，还是过了好几年无意在老娘的医书里翻到才大概悟出是个什么东西。
老爹更是不放过捉弄我的每一个机会。四五岁的时候去他单位玩，他同事见我都要称赞几句漂亮。我总以傻笑回应。老爹觉得不过瘾，回家偷偷和我说，以后别人再说你漂亮，你要回答：爹娘给的，马马虎虎，我也没办法。还让我演习了几次。隔天去他单位，又遇到他同事，我一字不漏依样回答，把人家乐得喷了一地的茶水。很多年后在路上遇到老爹的老同事，还要再和我重复一次当年的对话。
最扯的一次是上大学那年，一天老爹悄悄把我拉到房间，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然后就以及其严肃和沉重的语气说，他在和老娘结婚前有过别的女友，还为他生了个儿子，比我大两岁，今年在外省读大二，叫小军。也就是说我原来还有个哥哥。问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说怕我太小心理上不能接受。那老娘知不知道？这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还说两年后他毕业会回来工作，到时带我去见他。
说完老爹就溜走了，留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将信将疑。要说他骗我，也没必要编这样一个会引起家庭大战的故事，而且他又说得有凭有据，名字生日都有，只差让我见真人了。想了一会儿，跑到和老爹最亲近的大姑家闲聊。先聊我小时候的事，再聊老爹老娘是怎么认识的，接着聊老爹在认识老娘之前的情史。推算一下，如果大姑说的都是实话，那么老爹所谓的私生子就绝无可能。
大姑，会不会有你不知道的绯闻哪？
那怎么可能，就算他守口如瓶，人要是恋爱哪还有看不出来的？最少也会爱打扮一些，脸上喜洋洋的样子也是瞒不住的。
言之有理。那个时代，想搞一夜情都没处找去。我心宽了，算定老爹又在耍我，当下也不动声色，在大姑家蹭了饭直接就回学校了。
接下来的周末我故意不回家，想到老爹肯定反反复复在琢磨我怎么想时，心里无比得意。可是一想到要留在学校里吃食堂的饭菜，够不着老娘的厨艺时，又是非常煎熬。又等了一个星期，我除了正常给老娘电话，还是不回家。老爹终于按捺不住了。破天荒给我打了个电话，第一句居然问，你没告诉你娘小军的事儿？
这事儿得你告诉啊，怎么轮得到我呢？
那你不想见你哥喽？
我终于忍不住了，在电话这头放声狂笑。
老爹在那头很尴尬：好，真是我女儿。
至今我都后悔，演戏要演到底，这样就结束，我那两个星期的煎熬岂不是太不值得了？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
可老爹从不逗我妹，也不敢和我老娘瞎扯，就爱拿我开涮。
后来和前夫在一起，老爹又忍不住技痒，有几次把他拉去单独谈话。不是所有人都是像他女儿这样身经百战的，可怜的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做梦都想不到老爹是在煞有其事逗他。还憋了好几个月，一次吞吞吐吐跟我说，你爸他以前和我说了件事儿。。。
我长叹一声，当时老顽童图一时痛快玩性发作，估计他现在早就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替他提心吊胆保守“秘密”呢。。。
突然发现今天居然是父亲节，老爹，这可只是凑巧赶上的，别以为我有多想你，你别太得意了哈。 节日快乐。
写于 2011年6月1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