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心里那块不知名的石头被放下。这两个月来,她喜欢跟他见面,但对其意义并不敢设想,他毕竟是比自己年轻将近十岁的帅气男子,而自己正是因为青春流逝的巨大痛苦而跟他相识。此时,杰森简单的表白把一切不必要的猜想统统覆盖,百合想感受的、只愿意感受的是温暖以及心的贴近。“真的吗?西方这么开放,你都三十多岁了,可才喜欢了两个女人!”她仍旧闭着眼睛,微红的脸轻擦他温暖的胸口。
“是,只有两个。第一个是我少年时的初恋,我把处子给了她,可我们后来分了手;二十年过去了,我发觉你是我喜欢的第二个女人。”杰森的语气淡定,“这期间,我喜欢的都是男人。”
百合猛地睁大眼、张大嘴,荡漾的春心瞬即波涛汹涌。望着这个刚刚才依偎过的同性恋,不,双性恋,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是老虎吗?还是外星人?怪物?嗯?”杰森还是镇定自如,带着调侃的微笑。
2008年,加利福利亚州的八号提案被通过,维持了几个月的同性恋人婚姻合法的宪法又被重新改写的时候,百合采访了四对华人同性恋伴侣,男女各两对。他们都是有结婚打算的,但八号提案让他们措手不及、失望不已。百合记得那八个人当中,其实大部分在十几岁时都和异性同学约会过,只是后来发觉自己对同性朋友更有兴趣而变成同性恋。可这个杰森……他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他短暂的歇息地吗?这件事为什么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噢,上帝,我只是一个平凡小女子,你为什么要挑我来接受种种不同的考验?
“你,你是同性恋还是双性恋?”百合的声音明显颤抖着。
“噢。我曾经坚定地认为我是同性恋,因为这二十年来我只对男人动心。”杰森喝了一口酒,“那么为什么对你这个女人有了感觉?这段时间我也问过自己。是因为深深的同情,甚至震撼?喜欢那个漫画里的可怜的女孩儿?或者我俩都有类似的经历?还是爱男人太久了,也受过伤,所以想重回女人怀抱?抑或,我是一个理想的救世者,一个能让你在生育上最后一搏的男人,能让你暂时紧紧拽住那一半儿即将飞向铁达尼的身体?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对不起。”
杰森心里这堆乱麻打着诚实的结,这让百合张皇失措的心有所安慰。她把沉重的头倚在沙发上,试图摸索着整理自己心中的乱麻。
混沌不清里,她就看到一束微弱但清晰的光,那是乱麻中的最大的那个结:杰森的左右两边各站一男一女。然后她又看到当年自觉成熟和理智的麦克与自己,期盼地站在一个用大量现金垫底的试管旁边,接着是首次手术失败后增添巨大挫败感的他俩的相互责骂:女的说,你隐瞒了事实,耽误了我四十岁以前的还可能的生育机会;男的说,再差的精子也可以通过试管婴儿手术让年轻女人怀上孩子,你的高龄即是罪魁祸首。再接下来两人和好、拥抱;又是一大堆现金,一根死气沉沉了无生气的试管,然后绝望的男女目睹现金燃烧,化为灰烬……女的又说,连我的中医师都建议你把长期吃的两种药片停一停,可是你根本不理我们的建议,你知道我多么无助吗,同时还得承受那么多的荷尔蒙针剂注射?男的说,你那中医师连我说的那些西药名字都似懂非懂,你们凭什么让我停药?我可是做了很多资料研究的,那些药对精子根本没影响!
第二次手术失败后,百合去找了试管婴儿主治医生,想得到一些答案。那女主治医生说,你写的电邮可能进了我的电邮垃圾桶,所以我并没看见你想询问卵泡是否过快长大的电邮。百合问,如果你建议的剂量稍微低一点儿,像我的第一任主治医师一样,你觉得卵泡会多长两三天吗?医生诚实相告:我觉得你已经很高龄了,你未婚夫的精子质量又那么差,所以我确实是开了最高剂量的针剂,想好好催化、刺激你的卵子。对不起,在科学面前,人类还很卑微,我们医生也在不断地学习。
这都是命。百合失落地开车回家,一脑子盘旋的都是这句话。这么多的不利因素,确切的,不确切的,连主治医生也刚好在她那么宝贵的手术里来学习她的技术,为以后同样的病人做最合理的安排。这真的都是命。
再然后,麦克母亲出现了,“人只活一辈子,你得为老来着想呀!”儿子听见母亲的怂恿后终于忍痛离去。
男人是上帝的宠儿,花三、五个月把痛苦消化,然后花一两年或者更长时间物色个年轻的卵巢,只要有一颗精子能游泳,他的试管婴儿孩子就有望了。和麦克吵架时,百合也觉得越早分手对自己就越有利,她或许还可以找到一个好精子男人抓住最后侥幸的机会进行自然受孕。自己的中医师不是说还有四十七岁的女人自然怀孕生产吗?但爱情让她止于想象,一个不被上帝宠爱的女人,自己可能还得再等多年才有幸遇到下一个爱人。四十几岁的她输不起。“没有孩子,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还在为两人相亲相爱时的誓言感动慨叹着的百合,顷刻间被麦克的反悔当头一棒,击打走了所有的美好与安慰,剩下的是对诺言的彻底绝望。
也许,眼前,只有眼前才是最真实可信的?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的杰森回到了沙发。“你还好吗?需要聊聊吗?还是送你回家?”他关切地问。
百合挣扎着站了起来,颤抖着拥抱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随后又倒在沙发上。
朦胧中,百合感觉到男人柔软的嘴唇轻吻着她的,好像开启着有些怪异但又很幸福的源泉。当他的手触摸到她的乳房,她感到他轻微的震颤以及舒心的呼吸,百合的心顷刻间就酥软了。然而,当她感觉到内裤被褪下后,男人勃起的阴茎试图进入她的身体时,她似从梦中惊醒,用手一把捂住了下身。“不要!对不起!”她跳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匆匆地从现实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