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大河之恋 (2 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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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大河之恋 (2 稿, 全文完)

十五


我度过多少欢乐的时光,多少时光也抹不去思念的哀伤


从草原回来就再没有收到红英一封信,无奈之下只好求巴特尔大哥过去寻她。巴特尔大哥来信说,原来红英一家住的房子没了,下面的煤窑经过那里,突然就在一个下午塌陷进去,幸好当时屋里没人。他嘱咐我不要惦记,人还都在,已经在旗民政局登记了,等他们找到就通知他。

这样我寒假就又回来,看到了那些煤坑。旁边的几个牧民都不让我走近,说塌陷的时候根本没有前兆,说塌就塌了,人畜都曾这样埋在里面。也曾经试过用车拉土填,但因为重更容易陷进去。于是塌陷的煤坑就这样裸露在天空下,看上去像一块块疤痕
,扶不平深深刻在人的心上。我放眼望去,这样伤痕累累的草场更本望不到边,少说也有几平方公里。更让人忧心的是,那些没塌陷的煤窑还在照常开工,就像根本没发生任何事情。顿时,我心里一片冰凉。

好心的牧民们安慰我说, 他们都看到过红英一家,要我不要过于担心。于是我来到旗民政局。在这里,如果我不说是从美国来的话恐怕坐一天都没人搭理。等了两个多小时,一位汉族局长才露面,客气握手寒暄后认真地告诉我,红英一家还都好,舍己救人的英雄怎能让人忽视呢?除了国家按月发的六十二块研究生工资,民政局还特别补贴三十块钱,就是不知道人在哪,这些钱都让民政局存银行了。局长竖着大姆指认真地说:"好人哪,像龙梅玉蓉那样的英雄,旗里正打算树立她当新长征突击手呢。”

“那么能不能禁止私人煤窑呀?”我打断局长的话说,“这里的土质根本不适合井下采煤,这样蛮干不是有没有效益的问题,将来对子孙都是说不清楚的。”

局长紧张地摇摇头不让我说下去,尴尬地笑笑说:“这是改革呀,让一部人先富起来,谁挡道就得下台。我们也是为子孙造福嘛。。。。。。”看着他言不由衷的样子我没再说什么,把地址留给他,反复嘱咐一有红英消息立即告诉我。

局长认真地应允了,说无论如何都不让我失望。临了又问能不能找到外商投资,资金到不到位都没关系。只要把合同签了,这边就活泛了,工资奖金都可以涨上去,还有几年免税。我只好苦笑着解释自己只是个学生,根本接触不到什么商
。今后多留心,如果遇到合适的人一定会介绍过来。

这样离开时,我心里还不敢有一丝侥幸,不能确定他们是否真的能帮我找到红英。

接着的寒暑假我又往返几次,但都没有结果。学校这边我这个可怜的导师,足足留了我五年,毕业还想让我给他做博士后。我婉言谢绝说想出去换个课题学些新东西,这样就去了一个国家实验室。这期间单位几个同事都来信让我留下来等等再决定要不要回国,告诉我现在我们那种企事业都靠不上的研究单位面临空前的生存危机,所里脑子活络一点的年轻人都跑到深圳和海南岛去了,剩下的也无事可做。国有企业更是困难。

当时的网络已经很发达了,自己也常上网查国内的招聘启事,专业杂志上的更是每期必看。有次真的见到科学院某研究所的用人启事,却是一盆冷水。那上面列出的条件和年龄要求,除非是科大少年班的从大学到博士后没有任何耽搁,而且还要有名导师指导发表过有份量的论文,否则根本不要去想。历史上华人留学生只有两人能满足这样的条件,就是钱学森和杨振宁,其它任何人都不合格。想想自己三十五岁就已经成了国家的无用之才,心里很是失落。于是做过一年博士后就应聘去了一家航天公司。拿到聘书时我心里万分感慨,自己怎么从小就是国家的无用之人呢?高考那年春天空军招飞行员政审不合格,大学毕业工作时英语考试合格又得不到出国机会,就在出国与否两难取舍时又发生了那场风波。现在有了博士学位也有研究成果却"老"了。再想想红英的情况,我决定先留下等找到红英就接她出来。

这样
工作前又回去把自己的情况向旗民政局汇报一下,再次嘱咐他们一定要帮我找到红英。到了公司有固定地址又马上写信回去,每天下班都觉得会有红英的信来,接到信就回去接她。

一天下班
突然见到邮箱里熟悉的国内信封,顿时喜出望外,立即打开一看是燕子的经济论文,之前听说过她这篇论文获得了孙冶方经济科学奖,但从未有兴趣关注过。再看信封没有寄出地址,只能判别是从校一带的邮局寄来的。我心里顿感悲喜交织,直觉告诉我红英还在,可能一直都知道我的地址然后告诉了燕子。我的朋友堆里,不可能有人去找燕子。

 

燕子的信封里除了那篇论文没夹带任何只言片语。那篇文章不读我都猜得到,是我们在一起的短暂时光里讨论过的话题。只是她充实了很多,看得出是做过基层调查研究,把我们以前的讨论论证过才写的。我心里不禁感叹,燕子终于变得踏实,比过去有勇气和担当了。可是,既然红英能把我的地址给她,为什么不来一封信呢?

红英始终没有消息,我也渐渐不像以前那样频繁回去找她,尽管心底的思念一分都没有减少。


我的心在思念里煎熬着,年复一年。就在一次去旧金山开会的时候,却神差鬼使的见到了燕子。这个世界其实说它大小都不重要,关键在于想见谁不想见谁。如果不去中国城买些调料和干货,我可能就早早去机场了,几年的生活都是在这种单调孤单中过来的,已经习惯了。我不想错过来旧金山的机会,但万万没想到在华人超市会遇见燕子。开口与否都很难决定,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就在我刚要开口的时候,燕子转身拉着两个孩子走了。望着她的背影我暗自揣摩,看来燕子老了,背都显得有些弯,都是俩孩子的妈妈了。她恐怕觉得尴尬,所以装作看不见走了。我突然决定再停留一天,看能不能联系到她。

回到酒店我开始差电话薄,但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燕子的名字。吃过晚饭心里暗骂自己傻气,冲了淋浴躺床上的时候,电话响了,是燕子。

“你,你还好吗?”她迟疑地问。

“还好。你有红英的消息吗?”我有些迫不急待了。

“出来以前有,她们学校塌陷的时全校还组织过捐款。。。。。。"

"你有线索找到她吗?”

“你说的线索指什么? 你如果真心想找她能找不到吗?"

一时间我哑然了。是呀,如果放下我得到的这些,就回去找她,哪怕几个月,半年,我一定能找到她。

十六

如果把真相还给历史,自由还给人民,我们的内心会踏实许多

我又一次踏上去找红英的路途。我先去通辽,想找到科尔沁草原的巴特尔大哥。但到达时我的心被重重打了一拳。科尔沁草原不见了,压上来的是滚滚沙尘。望着无际的沙海我欲哭无泪。是谁的决策? 明明知道草原开垦不得种不了粮食,却异想天开地耕种起来,结果掀去草皮后再掩不住沙土,只一年就让沙漠扩展开,让以前几十年的防沙治沙毁于一旦。我感觉那片沙漠已经压在心上把我埋没,从此再没有豪情和振奋。

我也去了父母曾经住过的院落和埋葬亲人们的坟场。那个院落已经被富丽堂皇的大酒店代替了。灯红酒绿的时候,我怀疑可曾还有人记得这个城市往昔的苍桑;还有人愿意记起那些死于日寇鼠疫和苏军揉躏的同胞们。我的心流着血,和着沙尘的热浪,灼得我遍体鳞伤,那血液汩汩地从掩在心上的沙尘流出来,一刻不停息地流着,变成心上沙漠里一道道血沟。我把手按在胸口问自己,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这是我们父辈牺牲求索的目标吗? 是我们盼望的繁荣吗?

其实,我的旅美生活并非是在真空里度过的。刚到那家航空公司时去参加专业年会见到国内曾经尊重的院士时我有过见到亲人的冲动。但院士邀请我回去讲学的口吻却让我感叹不已。我毕竟刚开始工作,还没有多少实际经验,难道就因为在那家公司的名气,回去会让他面子上好看? 可实际效果有多少呢? 但再后来,院士的学生再来时,我已经有些成就了,可这位稍有姿色,只比我小两届的女博士更想要一夜之欢。我这个不懂风情的末代学人自感落伍过时了,还觉得人家可能是对自己印像好,今后还可以做朋友。岂知人家想要的就是干干脆脆的一夜风流。那时我不为风情所动的,骑士般的骄傲终于在面前的沙漠上坍塌了。我在狂风里哭喊着,再找不到那片曾经激励过我的亲人们的那片坟茔。

到达呼伦贝尔草原时,我再也挺不下去了。这片曾经碧绿无边,让人敬畏的草原,如今满目疮痍。伊敏河流淌着化工厂排放的乌黑发臭的污水,草原上是一片又一片挖开后又塌陷的深坑。我抓住坑边的沙土咆哮诅咒,仿佛每个坑都伤害过心上的红英,和每个草原上的孩子们。我坐在沙坑前流着泪喝着马奶子酒,想让酒精把自己点燃,或者苍狼把自己叼走,直到在震耳欲聋的挖掘机轰鸣声和小煤窑的爆破声里,在漫漫黑夜里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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