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枷锁(日记体小说)
作者:平凡往事
(2017年最新修订版)
(此文为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偶然)
【七绝-相忆】
相忆从来易断肠,情怀难寄惹神伤。
玉人驾鹤云游去,望眼如痴伴夕阳。
人性的枷锁 (第一章)
不知为什么,近来总会无缘无故的想起她,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夜里。那个在我的记忆中沉寂了千万个日日夜夜的女人,春风吹又生般的再次闯进我平庸的生活里,让我心潮起伏,难以平静。我曾固执的以为,与她有关的一切早已淡出我的生活,在过往的岁月中渐渐消失殆尽。而当它伴随着秋风阵阵的萧瑟声澎湃而来,并与窗外零落的飘红一起借题发挥地肆意张扬时,我的灵魂再次被笼罩在一片肃杀之气中饱受鞭挞。
周工,一个温婉、淑雅,从里到外都透着小资情结的中年知识女性。正是由于她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并最终改变了我原有的人生轨迹。而我和她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师徒、长辈与晚辈,或者男人和女人,时至今日我也讲不清楚。
大学毕业后,我被“发配”到外地的一个研究所里工作。当时,周工是我的直接领导,她也是我们“质谱组”里唯一的女性。30出头的周工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美丽,内敛和不苟言笑,和大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她丈夫是我们主管部门的领导,也是整个系统内呼声最高的接班人,关于这一点在所里早已成为路人皆知的公开秘密。由于周工的身份特殊,加上又是组里唯一的女性,所以我们质谱室,乃至全所,人人都对她礼让三分,有些人则对她敬而远之。但我看得出,她并不快乐,莫名的哀怨经常会从她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流星般地滑过,散落在美丽的脸上。每每此刻,我总会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调侃她几句,如,偌大个贾府里怎就容不下个林妹妹?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化解她情绪里的消极,当然她并不以为然,有时会苦笑一下,抑或置若罔闻。
后来我才知道,是我这个二十刚出头,不谙世事,却有些恃才傲物,又像虎落平阳似的被从省城“流放”到一个三线城市里工作,忧郁时隐时现地挂在脸上的不速之客,让她原本平静如止水般的生活泛起了层层涟漪。而当她在矛盾的炼狱中痛苦挣扎时,我却踏歌东去,让她独自消化挥之不去的离愁别绪,再次沦陷在由她自己筑就的一座被寂寞和空虚笼罩着的孤城中。而在此期间,她默默地为自己写下一篇篇生命中最后的挽歌,借以寄放惆怅的情怀。而当我辗转收到那本落满泪渍的红皮日记本时,她已于年前因肺癌羽化成仙了。
她在日记的首页上这样写道:“也许是缘分,不然怎么就遇到了你,一个在不对的时间里却是对的人;一个有着黑暗和光明两种色彩,使我在情不自禁中,埋葬了浑浑噩噩的自我,让我在人性复苏中充满了希望,不由自主地被其左右。更因此尝尽人间凡情感可以企及的所有,并深陷其中。也是你,让我的梦在现实生活中得以延续,最后又无情的把我打回原形,让恶魔再次纠缠不清。。。。。。”
我第一次从别人的眼里看到,看清自己,第一次从文字里读别人对我的感情,第一次开始像卢梭一样在现实中忏悔,第一次让眼泪和冰冷的文字有了关系。
以下就是她写给我的部分日记:
XX年9月6日 晴天
今天组里从省城分来个大学生,长得很帅气,高高大大的。不知为什么,我对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虽然交流不多。
他有些特别,具体是什么,我还说不清楚。但这总是件好事,毕竟是年轻人,多少都会给老气横秋的组里带来些新气象。我这样想的,至于对与错,时间会给出答案的。
XX年9月25日 晴天多云
他很聪明,才几天的时间,就用编程的方法把红外光谱仪的定时问题解决了。更让我感到开心的是,他和我一样酷爱文学。从和他的谈话中了解到,他读过许多杂书,看问题的角度也和组里其他不一样,只是说话时多少有些霸道和不恭。奇怪的是对此我一点都不觉得反感,反而欣赏他那种毫无羁束、单纯、浪漫的思维方式,以及眼里不时流露出的忧郁神情。
XX年10月18日 多云
天开始变得阴冷。他没有赶上最后一班通勤车,只能留在办公室里过夜了。不知为什么,总牵挂他,主要是精神层面,包括他的情绪好坏,能否休息得好,吃了晚饭没有等,都是些琐碎之事。老张忙起来也时常彻夜不归,我怎么从没这样惦念着呢?
吃过晚饭,碗也没顾上洗,就匆匆回到所里。他一个人在台灯底下看书,我问他还好吗,他虽然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我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一种莫名的孤独。他没想到我会来看他,有些感动。临出门时,那些掩饰不住的依依不舍和欲言又止,让他的表情显得异样和复杂。真想留下来多陪他一会儿,但心里的骄傲却让我停不下自己的脚步。
一个人走在路上时,心有一点痛,可怜他?
XX年10月29日 阴天
他去武汉大学进修,已经走了四天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想他?!算算日子,他应该到了。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不知道他能否适应南方的生活,尤其是饮食和睡眠。
算算日子,最早下周四才能接到他的来信。他临行前答应我的,到了那里立即给我写信,那时就什么都清楚了。
记得那天给他讲我过去的故事,他头一回没开玩笑。当我讲到母亲因父亲被批斗而自杀时,他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末了还说了几句贴心贴肺的话。记得我从前也给老张讲过,但他没听完就睡着了,男人和男人真的不一样啊!
关心他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而想念他成了情不自禁的习惯。这算什么?忘掉他才是明智的选择。我要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里,重新调整好情绪。
XX年11月5日 细雨
今天收到了他给组里的来信,除了描述一些他学习和生活的情况外,还向组里所有的人问好。在那洋洋洒洒充满激情的信里,却没有关于我的只言片语。有意为之?
组里的每个人都显得很开心,整个上午都在议论他。他才来几天,就成了组里的中心话题,似乎人人都盼着他早点回来。我想一方面,对组里的每个老人而言,他都是争取的对象;更主要的是十多年下来,人与人之间除了老生常谈外,真的就没有什么新鲜的话题可谈了。
没有他的日子,组里的气氛又回到从前的样子,沉闷得像座坟墓。而他总能用真诚和热情打动每个人,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个人魅力。除此之外,他还是化解人们矛盾的润滑剂。轻描淡写地化解矛盾,是他的拿手好戏。
和老张为孩子的事吵了几句,挺烦,现在就连吵架也是奢侈了。
又开始想他,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样子。
XX年11月25日 大雪
雪花随性飘来,旋即又静静地躺在地上。我坚信自己的感情就像这些洁白的生命,虽然无声无息,但依然存在。虽然我的思维仿佛附了魔咒般地失控,禁不住朝着他在的方向悸动,而且一天甚是一天。明明知道是一个有缘无分的结局,为什么就不能就此打住呢?!
组里开始讨论明年新项目上报和人员分配问题,我坚持把他要到我的课题组里。我知道俞工也想要他,而且会为此耿耿于怀,但我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他还有一个月就回来了,到时还是要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能让他有一丝察觉我对他的感情。
老天做这样的安排,不公平啊!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却不能像别人那样真正地爱上一回。成份论在中国酿造了多少人间悲剧!意识形态的斗争又让多少人遭遇了和我一样的命运!怨就怨自己生不逢时吧!
XX年11月29日 大雪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前一场雪还没有化净,一场更大的雪又耀武扬威地漫天飞舞,肆无忌惮地炫耀起它的威风来。
他就要回来了,不知道他带了棉衣没有。上次信里让小李嘱咐他的话,他是否都记在心里了。男人都心粗,不会照顾自己,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行呢。
昨夜梦到他,浑身都结着冰,期期艾艾地盯着我看,却一声不响,最后泪水顺着他眼角往下流,慢慢地结成了一些粗细不均的冰柱。我真想扑上去,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去温暖他岌岌可危的生命。但无论我多用力,就是动弹不得。醒来时,才发现枕巾被泪水涂抹得斑斑点点,还好那只是个梦。
今天不忙,望着窗外的飘雪,心里想的都是他,想人真能把人想死!
XX年12月12日 晴
他终于完完整整地再次站在了我的面前。几个月没见,人比从前更帅气、更英武了。眼睛里除了过去的光芒,还多了点成熟男人的气质。他被组里的人围着说了一上午的话,朗朗的笑声不断地从隔壁的房间里传过来。我有些嫉妒,更准确地说是一种占有欲。
午饭后,当我从洗手间回到办公室,发现凳子上放着一个小包裹,上面还有一个字条,只写着四个字“谢谢关心”,是他的笔迹。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一条纯棉蓝底碎花围巾,很像当年父亲从日本留学回来送给母亲的那条。对了,我从前讲给他听过,记得当时我还说,这辈子我是指望不上有人会送我一条同样的围巾了。他还真是个有心人!居然用这种方式来答谢我。他也许不知道,这恰如其分的礼物,在我的心里比金子还贵重。结婚这么多年,老张连一条手绢儿也不曾给我买过,他是一个怎样的男人啊?!
下班后我把新围巾戴在脖子上。出门口时正巧碰上高师傅,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一脸坏笑,真让人恶心。
回家的路上,我觉得腿比平时轻快许多。马路两旁的街灯,站着整齐的队列恭敬地向我大行注目礼。
吃过晚饭,我又翻出父母早期的合影。母亲甜蜜的脸上堆满了幸福,而那条蓝底碎花围巾就围在她的脖子上。看着看着,我的眼前突然模糊起来,照片上的人竟然变成了我和他。
今晚上我去另一间空房睡,如果老张问起来,我就说他的呼噜声太吵,我睡不着。
人性的枷锁 (第二章)
XX年X月X日 小雪
最近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像有什么心事,也很少再到我的办公室里走动。讨论问题时,经常心不在焉,是看破了我的心事?不会,绝对不会。我伪装的非常好,或许是我自己太神经兮兮了。
生化所的试验数据出来了,很理想。上午我和他一起去那里取结果,李所长热情地请我们一起用餐。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无精打采,不苟言笑,而且滴酒未沾。在回单位的路上,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有些累。我知道,他是在敷衍我。他就是这样,思想的翅膀不停的扇动着,或者正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天空里翱翔,我真的非常想了解他,一切!
快到下班的时候,我还是不想动,给自己的理由是留下来陪陪他。他还要再晚半个小时才去赶班车。组里的人都走了,偌大的空间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没有像平时那样进来和我聊天,但我确定他知道我还没有走。我们都执着于无畏的坚持,但这种坚持的背后不正说明一种刻意,而这刻意就是因为彼此之间的在意。
半小时后,他也离开了,连个打招呼也没打,我猜想他是有意的。我又痴痴地在办公室里坐了很长时间才走,没有原因,即使有,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我反复告诉自己,不是为了他,直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了那柔弱的声音,却让泪水模糊了双眼。我可以欺骗所有的人,但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XX年X月X日 阴天
有一段时间了,除了谈工作,我和他很少独处。天真的很冷,好像穿多少衣服也不够用似的,一直凉到心的底层。昨天的雪在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如此。感情就像一个刚刚开始学步的孩子,每前行一步都那么艰难,但又停不下来。忘了他,几乎成了每天按时吃药的医嘱,我认认真真地说给自己听,但似乎没有什么疗效。越是强迫自己忘记的东西,就越是扎了根儿似的留在灵魂中。
他好像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和别人依然顾我地谈笑风生。只是在我面前,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唯唯诺诺。难道他也对我动了情?不可能啊,他比我小将近十岁,前程似锦,又有那么多女孩钟情于他。昨天俞工还和我说,人事处的王处长告诉他,所里有好几个同事到人事处去看过他的档案,市里的一位副市长夫人也托人为女儿向他提过亲,但都被他委婉回绝了。看他心高气傲的样子,等闲女子入不了他法眼。不想了,一切顺其自然。
我把和老张两人的书报费共70元都给了他。他也只是说了声谢谢,就转身离开了,在他眼里竟看不出一丝的感激之情。
下午,他向我请了假就出去了。两个小时后,他捧回厚厚一叠书堆在我的办公桌上,然后把发票递到我手里,旁若无人地自顾自地翻看起来。我离开时,他头也没抬一下。
好像己经习惯了一个人睡,我的梦里却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经常令我在梦里哭泣。
XX年X月XX日 阴天
“五一”节放三天假,三天看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就只能感觉他的存在,在梦里和他相聚了。
所里分了很多年货,我把我的那份让他带回家,他先是不肯,我装出生气的样子哄他,他才收下。晚上他没回家,说要在节前把编好的程序全部调试出来,原因是下月初上面要来人验收,所领导催得很紧。
晚上我在家做了一锅红烧肉,装了满满一大饭盒,趁热送到他面前。他看到我,先是吃惊,继而开心的起身从我手中接过饭盒,迫不急待地打开盖子,先闻了一下,说了句真香啊,接着像个天真的孩子似的一脸灿烂地用嘴叼出一块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叫好。看着他消瘦的面颊,我有些心痛,更有一种不顾一切想把他抱在怀里的冲动。
看他风卷残云般的吃相,我开心极了。在微弱却温暖的灯光下,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又像从前那样融洽起来。我问他,我在这里是否影响他工作,他红着关公样的脸说:
“不会的,程序都搞好了,之前我已上机调试了三遍。”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语气说:
“再坐一会儿。”
“嗯!”
我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尽管话题广泛,但很投机。有时我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充满激情的谈话带回到意气风发的学生时代。因为投入,竟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世俗的困扰。
当我无意间看到墙上的挂钟已指向凌晨2点多钟时,才突然意识到该回家了,心里虽然有一百个不情愿。
起身时,背上因肺病做过手术的地方突然痛了一下,也许是体位不合适的原因,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被细心的他发现了。他走过来关切地问:
“哪儿不舒服吗?"
“没什么,手术后遗症。”
“什么手术,缝了几针?”
“二十多针,是肺病。”
他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对我说:
“让我看看!”
他的口气好像是对士兵下命令的将军,但神情中却满是关心和同情。我竟像个乖乖女似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撩起衣服。这是我第一次把身子给除老张以外的男人看,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羞涩,自然得就像是给自己看一样。
他先是用手指沿着伤疤的走向一点一点地由下向上移动,然后突然用滚烫的脸紧紧贴在疤痕上。刹那间,我感到浑身颤栗起来,同时肌肤间的灼热感瞬间点燃了我压抑多年的欲望。一阵晕眩让我几乎不能自已,我极力控制着潮汐般涌来的躁动,雕塑似地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道德和需要在我的灵魂和肉体里激烈地搏杀着,他和我都在沉默中挥霍和浪费着人性的灿烂。此刻我的身心就像沙漠中因饥渴而倒下的旅者,突然见到了甘露,软弱被动地等待着有人去灌溉我几近枯竭的心田,等待着有人用澎湃的激情,在我的生命里再谱写出一曲骇世惊俗的交响乐章。
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甚至没有拥抱我一下。我是那么真切地感觉到,他的脸离去时留下来的泪水在我的皮肤上渐渐变冷,这也让我骤然升起的体温又一点一点地降了下来。当我放下撩起的衣衫慢慢地转过身去时,看到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和一张被痛苦扭曲了的脸。
对于一个长期置身于没有爱和激情婚姻里的女人,被动的接受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而我却忽视了至关紧要的一点,就是在男女方面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且还有道德、精神、舆论和世俗的多重压力的包围。但在我灵魂的镜子里,却能清晰地看到,他有着和我一样的挣扎和无奈,并拼命压抑着炼狱般的煎熬。我不动声色地收拾起刚刚还澎湃汹涌的欲望,强作笑颜,貌似平和地对他说:
“早就不疼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然后毅然决然地回过身走向门口。但我深深地知道,我是被他充满了绝望和无奈的目光押送着离去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扇厚重的大门的,当我吸入第一口结着冰的空气时,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人们如何才能冲破世俗的羁束,从黑暗走向光明呢???
人性的枷锁 (第三章)
XX年X月X日 晴,多云
漫长的三天,像三年一样,我是数着分秒捱过来的。刚扫过雪的路面结了层薄冰,很像被人铺上一层玻璃,透明且光滑。我的心像长了草一样,他越来越像一个居高临下的君主,支配着我的一切。而我却像失去自由的奴隶,臣服在想念他的牢狱中。我真的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就是挣扎不出来。我的心不再自由,也不再属于我自己。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我慰藉的东西,就是那天他留在我感觉中的指压依然那么清晰地寄放在我的记忆中,给予我无限幻想的空间。临睡前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可以随时体验到它活生生的存在。
他迟到了近三个小时,略带疲惫的脸上依然光彩逼人。他用冰冷的手在众目睽睽下握住我的手,然后毫无顾忌地大声说道:“给我捂捂,冻死我了。”我让他去暖气上暖和一下,他却固执地不肯放开我。还说让大家评评,是我的手舒服,还是暖气舒服。我在心里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他握住我手时的感觉,而从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胆大妄为,这样不计后果,这样直接。事后我问他:“难道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他一脸不以为然,振振有词:“想你了,握着你的手就能释放那种感觉。再说了,人多时你就不好拒绝,别人也会把它当成玩笑,不去认真,不去议论。”
想想他的话还真有些道理。事情往往是这样,你越是遮遮掩掩就越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大大方方反倒不会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而想象最能让人找到真相。我不得不承认,在许多事情的处理上他每每都有过人之处,思想也超前于他人。他就是这样,要么不说,不做。而说了,做了就不计后果,率性而为,这也许就是他常挂在口头上的所谓快意人生吧。在我眼里,他就是与众不同。
他带来一瓶有10年之久的茅台酒,说是他母亲让他送给老张的。我心里明白他是不愿意欠我节前送他东西的人情,这也应了他“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做人原则。而我没拒绝他,是不想让他觉得我太小家子气。
下午,全组的人一起把部里要验收的项目和工程进度又详细讨论了一遍。我提议,就让他代表所里向部领导做汇报。我说出的理由是:
1.他是该项目的主要承担者之一,熟悉整个流程。2.他年轻,即便有错误,领导也不会过多计较,而且老同志还有补充说明的机会,即便有什么问题也不至于太被动。3.他是所里指明培养的对像,应该给他锻炼的机会。
在我说出上述理由后,没有人再提出异议。轮到他表态时,他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半开玩笑地说道:“成,我不会给你们丢脸的。万一我这儿出了问题,你们再亡羊补牢。”
会议如预期的一样顺利,甚至比我想象的结果还要好。这在我们组里真的很不容易,都是知识分子,心里都有股劲儿。看来他的群众基础不错,而能在部领导面前发言,是一种挑战,也是一次机会。我相信他不会辜负我对他的期望,搞得好对他将来的发展,也会有很大的益处。
下班后我回家,他赶通勤车,我们一路上谈笑风生,直到分手。
整晚我都很开心,随处都跳动着他的影子,那爽朗的笑声一直回荡在我的灵魂深处。。。。。。
XX年X月XX日晴
部里的领导终于来了,个个像从天上下凡的神仙。人家几个小时的瞌睡,作一些官样的讲话,还包括一桌丰盛的晚宴,却让我们这些俗人整整折腾了几个月。小会议室被布置得像个戏台,到处贴满了口号似的标语,俗不可耐。
他今天表现得尤为突出。所领导和大佬们发言后,就由他对被验收项目作详细介绍和解答。起初,我还为他捏了把汗,心里有点紧张。当看到他从容不迫的约谈举止,听完他有条不紊、逻辑严谨、丝丝入扣的发言,以及面对提问应对得体的陈述时,我才松了口气。在一片掌声中,他结束了发言。事后,与会者都对他赞赏有加。我也不禁为自己的眼光和自信暗暗喝彩,为他骄傲!当然我也有些后怕,如果他讲解得不好,项目通不过验收,我要承担主要责任。
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面对这种连我们这些老同志都会发怵的场面,竟然不卑不亢,仿佛在给一群小学生们上课般,轻松自如的为我们辛劳付出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和那些市井弄堂里出来的孩子们就是不一样!
回到办公室,除了两个主要所领导陪部里领导吃饭外,在家的其它领导和各组的负责人都不约而同地聚在我们组里,个个兴奋异常,谈论的焦点始终没有离开表扬他的话题。也有人说我有魄力,是伯乐,慧眼识人。最后由主管后勤的王副所拍板,在场所有的人都到聚星楼喝酒去。
十九个人在同一个包房里,围成两桌。我和另一个女组长被优待喝饮料,
其他人一律喝五粮液。我知道他平时很少喝酒,担心他会受不了,但在这种场合里又不好表态,只能听天由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酒一上来,大家便起哄似地纷纷向他敬酒。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来,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对大家说:
“我们组的人都知道,我一向滴酒不沾,但今天我破一回例。首先感谢领导和在座的各位给我这样的机会,但功劳是大家的,我只是尽职尽责而已。”
他说完就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端起另一盅酒,走到我面前,先是恭恭敬敬地向我深深地鞠了个躬,继而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钟,举杯喝完了手里的第二杯酒。然后回到座位上,他又接着说:
“今天的功劳是各位领导和师傅们的,你们看得起我,把荣誉给了我,但我受之有愧。”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到:“现在我完璧归赵,还给所有为之努力、奋斗过的你们。我把剩下的这杯酒喝完,表示我的诚意,希望大家往后再提起此事时,不要再将其与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了。谢谢各位!”
说完他再次举杯喝完了第三盅酒,然后就把酒盅倒扣在餐桌上。以后无论别人怎么劝,也没能让他再喝一滴酒。到此我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地,还暗暗为他从容脱困的言行叫绝。他再一次赢得了人们的好感,也再一次成了我心里的英雄。
回到家,感到很累,几个月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饭也没做,洗漱完毕,就上床休息了。这一夜,我几次被恶梦惊醒,不同的战争场面在我的梦里反复置换,充满血腥的场景历历在目。最后他孤零零地站在死人堆里,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两眼哀怨地盯着我,一言不发。我全力向他站的地方狂奔,时远时近,就是到不了他的跟前。
我哭喊着,忙乱地挥舞着双手,直到再也跑不动,直到嗓子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看着他慢慢地倒了下去。。。。。。
人性的枷锁 (第四章)
XX年X月X日多云
今天起来感觉浑身难受,无力,低烧(已经持续几天了),还伴有阵阵咳嗽。老张见状,立即从单位要了车,拉我去市二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发现肺部有阴影,内科王主任建议去医大找专家做一次会诊,并由他先和那边联系一下。第二天,由王主任亲自陪同,带着我的X光片子,去了位于省城的医大附属一院。专家们会诊后,结论是需要进一步检查,不排除有肿瘤的可能性。当然诊断结果我是事后很久才知道的。
在医生的一再坚持下,我只好留院观察。所里的同事几乎都来看过我,到处堆满了水果和罐头。所里要求组里派专人陪护,因为两地间需要通勤,而他的家就在省城,在这家医院里又有关系。领导权衡再三,决定就由他白天在医院照顾我。
他很细心,每次吃午饭前,他都会把毛巾先用温水泡一下,拧干后再递给我。有时干脆拿起我的手来擦拭。我喜欢这种感觉,也就乖乖地听凭他的摆布。有时我会胡思乱想,为什么他不是我的丈夫。他会每隔一小时给我调一下床的倾斜度和身下枕头的高度。在我打点滴期间他坚持不让我下床小解,而是每次递给我小便器后,就轻轻带上门独自去外面等候。我叫他时,才回来拿到厕所里倒掉。我不好意思,也不忍心让他这样一个未成家的大男孩如此照顾我,就让组里换人。但任谁劝说都没用,他说别人来他不放心,他还说他母亲生病的时候都是由他照顾的。
有一次我的手因为打点滴肿起一个大包,他就跑到楼下小卖部买了个热水带,装上热水再裹上干毛巾给我敷在上面。他不知使了什么法术,非探视时间也总有办法留在我的床前,而那些医生护士们也好像和他有默契一样对此视而不见。同屋的几个病友都在背后夸他,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哪家姑娘能有这份福气,嫁给他这样知冷知热的男人。
每天下午我还是发低烧,可能是炎症造成的。他从家里带来一篮子很新鲜的葡萄,说是别人送给他父亲的“贡品”,他正好借花献佛。我看着由他递到嘴边剥去外皮的葡萄,泪水止不住流了出来。他却笑着说:“不准哭,你可是我的领导。再说生病的人就是要多吃水果和营养品,这样才好得快。我生病时,我妈就是这样给我吃葡萄的,对人好就应该如此,你也这样想不就行了。等你把病养好了,好好给我当师傅,将来求你的事还多着呢。”
他就是这样的人,帮人时还尽量让人感到心安理得。他不停地、不重样地给我讲故事和笑话,我真不明白他肚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的东西,就好像黄河里的水,永远都流淌不尽。他会把悲剧讲得像喜剧似的,而喜剧又讲得像悲剧,故事的情节却完全兼顾我的情绪。他还经常给我做按摩,他说不这样肌肉容易萎缩。每次换晚班时他都会嘱咐小刘几句:“你是女同志,别忘了临睡前给她擦擦背,洗洗脚,那样会睡得舒服些。”
我就这样在他的精心照顾下慢慢康复着。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不舍和依恋。随着重新走上工作岗位的脚步临近,我也将永远失去一生中最快乐、最难忘、最美好的日子。
XX年X月X日大雪
出院后我又在家休息了一周才去上班。到所里时才发现,办公室已被打扫干净,但他的办公室里没有人。俞工告诉我,他打扫完卫生后就去组织部谈调动的事去了,还说他在省城的工作都找好了。
他要调走?一阵惊厥迅猛地撞击着我的心房,我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带进了地狱,浑身冰冷,手脚发麻。一时间,像死人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
“组织部那关他都过不去,所里把他当成宝贝,自从项目验收评审后,他在部里也挂了号,就是所里想放人,谁又有这个胆量?我看他是瞎忙活。”
俞工的话又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是啊,他是所里在文革后分来的唯一学电脑的大学生,他的工作和为人有目共睹,如果所里就这么把人放走了,将来如何再向上面开口要人呢?!对,俞工说得对,他根本没戏。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慢慢恢复了平静。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他终于回来了。阴云在他脸上凝聚成雷电云母,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发。他看我的房门开着,就走了进来,脸色似乎有些转晴,强作笑颜地对我说:
“都好了吗?怎么不多在家呆几天呢?”
“全好了。谢谢你帮我打扫卫生和在住院期间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淡淡说了句:“应该的。”然后走到我的桌旁坐了下来,欲言又止。
我明知故问地说道:“你上哪儿去了,怎么刚才没见到你人呢?”
“没干什么,到外面透透气。”他起身给窗台上的花浇点水,嘴里念叨着:
“我怎么就忘了它呢?”然后背对着我说:
“你先忙,有事就喊我,千万别客气。”他说完,放下装水的瓶子出去了。
我赶紧说:“等一下,我有事问你,把门关上。”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太情愿地走到我的桌旁,斜靠着桌边站在那里,乌云又开始在他的脸上堆积起来。
在这种情形下,我不想直奔主题,那样两人都会很尴尬。于是就避重就轻地说:
“新课题下来了,你是主要研发人之一,谈谈你的想法吧。”
他没有吱声,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看着天棚,语气沉重地说:
“我不想干了,你还是找别人吧。”
“为什么?”我问道。尽管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我极力控制着情绪,但语气还是能让人感到有些生硬。我忽视了一点,他是个遇硬愈强的人。
他马上像变了个人似的,用一种咄咄逼人的眼光看着我说:
“我决定了,调回省城去。”
我也拉高了语调说:“你想也别想,那是不可能的。”
他用一种极其不屑的口吻说:“那你就等着瞧吧,我想做的事,别说那几个螳螂,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拦住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出去了。我气得浑身直哆嗦,真想再把他叫过来狠狠地骂一顿。我忍住了,但我没忍住眼眶里涌出的泪水。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就再也没有出来,连中午饭都没去吃。我有些心痛,想想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父母又不在身边,挫折感和委屈已经够他呛的,我不应该再给他压力。
我去食堂给他打了一份饭,还特意要了份他爱吃的炸鱼。在送给他时,我用一种怜惜的口吻对他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也解决不了问题。吃过饭后,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一起想想办法。”看到他一脸憔悴的样子,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往外涌,我怕他看到,转身带上门出去了。我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上门,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就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呢?别人都知道了,却唯独让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亏了我那么惦念你。我望着窗外的大雪,默默地消化着那些由岁月积累起来的悲伤和痛苦。而这些悲伤和痛苦就像没有家的雪花一样,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任由刺骨的寒风驱策,最后又无可奈何地裸露在大地上。
他没有如约来我的办公室,我打给他的饭也一动没动地静静地放在那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是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的人,拖着一双沉重的腿慢慢地向家的方向挪去。回到家以后,什么东西也没吃,就合衣躺在了床上。
那一夜太长太长,我看着窗外的月亮慢慢沉了下去,头痛得几乎要炸开了。。。。。。
人性的枷锁 (第五章)
XX年X月X日晴
事后我才知道,那天他在组织部碰了一鼻子灰,而且还让李部长狠狠训了一顿。听说他还找了时任市长的叔叔,但市长除了让他安心工作外,再就是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他父亲也不同意他刚到一个新单位就跳槽,省城的工作是他自己找的。这些日子他憔悴了许多,话也少得可怜,整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工作上得过且过,没有一点主动性,我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我知道除了我别人都无法帮到他。老张是总公司的一把手,而且马上就要去部里任要职。人都有私心,平时所里人们给我面子还不是畏惧老张的权势,我相信只要我站出来,即便不说什么,他的难也不是难了。但这样一来很容易落人口实,我还不得不违反我给自己定下的原则:老张是老张,我是我,永不仗势欺人。而这种矛盾心理,搞得我心神不宁已经有些日子了。他那么聪明,怎么能不想到这一点,他之所以迟迟不向我开口,就是因为懂我,在意我的感受,不想让我做违心的事。凭心而论,他要去的单位各方面条件都比我们所里好。而且他的父母、亲人、朋友、同学又都在那里,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他非要回去的主要原因吧。
他的命运似乎就握在我的手里,从理智上讲我想帮他,但感情上又真不舍得他走。我倒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虽然这对老张有些不太公平。在别人眼里,我是假公济私,但那些杂音会像刮风一样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说他能快乐和有更好的前途不也是我所希望的吗,想到此,我矛盾、挣扎的心有了些许的释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就为他做点牺牲吧。但就这样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的决定,却让我犹豫再三,备感压力。现在决定了,反倒让我感到轻松了许多。
下午,我让他跟我去趟主楼,只告诉他是去所办为组里取明年的计划书。他无精打采地跟在我后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别人打招呼,他也只是应付地点一下头,往日的风趣和幽默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带着他在所办、组织部转了一圈,随便和那里的头头们轻描淡写,模棱两可地表明了我的意思,目的就是让他们明白,他的事我管了。
回到组里后,我无意中发现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一定是明白了我在做什么。他没有说一句感激的话,他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但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喜欢利用别人的人,而且我帮他也不图什么回报。
临下班时,我对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明天一上班就去组织部吧,刚才李部长来过电话了,去晚了,头头们就都不在了。”
他看了我很久,嘴角向上抽动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子迅速地走开了。我知道,他是怕我看到他将要失控的情感和无法驾驭的泪水。他有一颗多么骄傲的心啊!而我此刻就像一个母亲为她的孩子送行一样。我再一次超越了自我,却有些壮士断臂的感觉。
他的调令很快下来了。所里为他举行了送行酒会,我没有去参加。一方面我不喜欢那种场合,另一方面,去了难保不会触景生情,伤心痛苦。与其自讨没趣,还不如留在办公室里做实验。但我总能想起他来,心像器皿里的试剂,酸碱浓度在刻度计上不停地变化着。。。。。。
XX年X月X日 阴,大风
他真的走了,整个楼层显得从来没有过的空旷。他的办公桌上已经落满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我几次想把它擦掉,但最终都放弃了,因为我无力把他的影子也一起从我的脑子里抹去。看不到他在我面前晃动的影子,连思念都像断了线的风筝,只能在空冥的世界里舞蹈,而我不知道哪里才是它最后的归宿。
现在的我只剩下半条命在阴阳两界间徘徊。肺癌晚期是老天最后一次捉弄我,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我也没有力量与之抗争了。我没有告诉他我的近况,坚持上班就是为了能听到他每天像知更鸟一样准时打来的问安电话,以及每个月风雨无阻的短暂相聚,也为了不让他察觉我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命运跟我开了个大玩笑,那么多名医会诊的结果竟然与事实相悖。人总是要死的,我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呢?如果说我对生命还有最后的眷恋,那就是儿子和他,他们都是不能让我放心去的人。但与其悲悲切切地等死,还不如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潇潇洒洒地活到生命的结束!我还得为他们做点什么,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
生命就像一根蜡烛,在大千世界里只有瞬间微弱的光亮,它的光极为有限,也只能在方寸中闪亮,但谁又能否定它的存在呢?同样的长度,每个人的机会是均等的,燃尽了,生命就终止了。从生命的意义上讲,永恒不属于人类!而精神上的东西对死去了的人又有多大的意义呢?我更相信“死去原知万事空”的话,所以活着就尽量去做你想做的事,而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因为我而喜欢活着。
昨天他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又有一篇文章在国家级别的杂志上发表了。我真的为他高兴,这是他走后半年多的时间里发表的第5篇文章了。每当他有高兴的事,总是会在第一时间里和我分享,他喜欢听我的赞美和鼓励,喜欢我在他的稿子寄出去之前的评评点点和修改意见。这些是我唯一能给他的掌声和帮助,而我以为这些都是他最需要的东西。他说我是他生命中的太阳,是辛勤哺育他成长的园丁,他还说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人,这种信任他从来都没有给过任何人,甚至都没有给过他的父母。我相信他的话,他是那种活得比别人纯粹的人。他每个月都至少来看我一到两次,每次我们都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愉快地度过个把小时。他从来都不让我付钱,他还半开玩笑地说过不止一次,如果我老了他就养我照顾我。我知道他在用他特有的方式来“报恩”,他在用行动告诉我,我没有失去他,永远都不会!!
看到他一天天成熟起来的样子和那双透明、干净并充满了对未来憧憬的眼睛,我的心总能被成就感和满足感填充得满满的,还有一种为他骄傲的幸福。其实,生命的意义就在它的过程而不是结果。我现在才真正明白,我在他的身上真正寄望的东西是什么--人性的自由、相互之间的理解和心与心的沟通,以及那些过去被世俗否定了的梦想和我对生活的理解,而不是单纯简单的情爱。我得到了我所需要的一切,现在我可以毫无遗憾地走了。。。。。。
我拿到这本日记的时候,她已到另一个国度里去了。当我参加第一代国产计算机汉化项目一年后回到省城时,她的日记就端放在我的桌子上一个没有启封的包裹里。我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哭着把它读完的,我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情感,也没有这个必要。活着的人对亡故亲人的悼念是没有条件的,相反,有时哭是需要勇气的,它最能体现人的悲壮、良知和成熟。
第二天我和领导请了假,赶第一班通勤车回到了原单位。在俞工的引领下我们去了安葬她的墓地,找到她的墓碑后,我就让俞工先回去了。我跪在她的碑前毫无顾忌地宣泄着痛苦、无奈、绝望和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我一边哭诉着我的无知和龌龊,忏悔我的自私和卑鄙,一边把脸紧紧地贴在她的头像上,那里真的好冷,好冷,我的泪水一点都没有让它温暖过来。。。。。。
我像失去了崽仔的母狼一样悲壮!
当我把手里的花束散落开来为她的石碑围成个心形时,我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我哀嚎的声音响彻整个灵园,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劝我小声点,我却动手把他打了。围观的群众把警察叫来,我又和几个警察扭打在一起,他们凭着人多把我制服,送到派出所里。我在那里不吃不喝地过了一天两夜,没有回答一个问题,最后他们拿我没办法,就把我放了。而我想到了死,想去那个冰冷的世界里陪她,哪怕只是和她说说话。。。。。。
我回到家时,母亲吓了一大跳,她哭着摸着我的脸问:
“儿子,你这是怎么了?走时还好好的,这才两天啊。”
母亲的哭声更加让我心烦意乱,我走进自己的房间里,从里面反锁上门。当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时,的确几分像人,又几分像鬼。我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死人般地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在门外叫我吃饭的声音把我吵醒了,我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你们吃吧我不饿,就又睡了过去。我一睡就是两天两夜,等我醒来以后,就让母亲为我请了病假。然后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整整15天,除了吃喝拉撒以外,一步都没有离开过那个唯一属于我的领地。我把所有光线都挡在了外面,在昏暗的世界里去感觉她的存在和我与她在一起的日子。过去了的种种,一幕一幕地在我的眼前闪过,她的音容笑貌依然像天使一样安详,给我信心和力量,我仿佛能听到她在天国里对我说的话“坚强点,好好地生活,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好。”但我还是常常沉浸在悲痛欲绝的深渊里不能自拔,情绪失控时,泪水会像泉涌般地喷射而出。有时,又像脱了线的珠子一粒一粒地滑落到枕巾上。。。。。。
直到30岁那年,我才在母亲的唠叨中结了婚。但我心里的结始终都没有打开,这就注定了我一辈子要过一种悲剧似的生活。幸福和希望不再属于我这样一个执着的人,而我注定了就是一个活着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