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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蒙注射大约十天后，格格做了检查，医生说她的卵泡都已发育成熟，这天傍晚就得注射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俗称打HCG针。打针后36小时左右，即是格格取卵之时。
还不到下午四点，周围就起了浓浓的雾，夏季的旧金山状似伤感。此刻，百合和格格正在格格借住的朋友家喝茶聊天吃点心。屋里暖意甚浓。
“我老公昨天就飞到纽约谈生意了。他明晚飞来旧金山，后天一早我取卵他取精。”说完，格格就自顾自笑起来，“怎么感觉我这话有点儿不吉利似的。还杀鸡取卵呢。唉，时间挺赶的，但咱三个还是找个时间吃个饭见个面吧。”
“好啊！我和你先生要是也能相互喜欢，那就完美了。”百合说，“你说他还是你们那儿慷慨大方的慈善家，所以我觉得我会喜欢你老公的！”
“那可说不定！他不是那种特招人喜欢的好好先生型。他其实挺傲慢的。”
“那就遗憾了。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去喜欢上他的。毕竟他的东西会在我身体住上十个月呢。”
“唉，你还真是认真！你身体里面的蛔虫呀、寄生虫呀什么的都跟了你那么多年了，你也不见得喜欢它们哪！”格格咯咯笑起来，“我觉得自己还真是幽默！”
“喂，你老公待你那么好，你还拿他跟寄生虫比！不厚道！”百合故意嘟着嘴。
“不，他不是寄生虫，我才是！他老说我是他的寄生虫！”格格笑个不停，“其实，他确实待我不错的！”
“别笑了，面膜上全是笑纹儿！反效果啦！”百合拍了拍格格的肩膀。
格格一把撕开脸上的面膜，努力收回着自己的笑神经，并用手把脸抚平：“哎呀哎呀，幸好你提醒了！你看看我差点儿得不偿失了！”
“喂，你发现吗，范冰冰的脸上总是敷着面膜呢！我觉得她肯定是个特安静的人，不喜欢大笑。哎，我要是她就好了，美丽又有范儿，又能自食其力，哪像我，还得受这般皮肉之苦！”格格把裤子拉下去，露出小腹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布满针眼儿的皮肤来，“唉，今晚都不想去诊所打针了。懒出门。”格格看着窗外的漫漫雾气打了个哈欠。
百合动容：“那你不是自己选择不怀孩子吗？十个月以后，等着我给你看我的肚皮，那可能会松得可以提到肚脐眼儿上面来！到时你就会对你的生活感恩了。”
“谢谢你安慰我，百合姐！”格格第一次叫了百合“姐”。
“我说的都是实话。”百合把格格没拉好的裤子轻轻整理好，“快，别受凉了。”
“你别对我这样好了，我可是会骄傲的啊！”格格笑道。
“你还不骄傲啊，格格公主！瓶女公主！”百合取笑道。
“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也不是什么秘密啦——我们水瓶女跟你们天枰座很配的！来，为我们的有缘干杯！”格格翻身而起，从茶壶里往杯里添了些茶水。
她俩碰了一下杯，嘻嘻哈哈地把茶水喝光。
中餐馆的外卖到了，都是她们爱吃的麻辣味，两人吃得不亦乐乎。茶足饭饱，百合看看墙上的钟，七点半了，再过半小时格格就得打HCG针了。
“格格，别躺在沙发里了。咱们得走了。”百合说。
“哎呀，百合姐，我懒啊！”格格的双眼突然闪亮，“喂，不如你帮我打吧！”
“我？不行不行，我从来没帮人打过针！”百合拒绝，“而且这是很关键的一针！”
“我听说很多准妈妈都是老公帮打的！还有很多美国女人自己打！喂，那护士的中文说得还不错，说还要混合药水什么的，比例呀什么的，我现在也记不得了，你快看英文说明吧！”格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针剂拿了出来，任性地把东西塞进百合手里。百合面露难色。
“你不看，我就自己动手啦！我乱来了！”格格威胁着，状似小孩子。
百合无奈。她看了说明，混合了药水，再把药水吸进针筒里。一切准备就绪。可往格格肚子上那细皮嫩肉擦了两次消毒酒精，百合最终还是下不了手。
“你自己不都打过两个疗程吗？银针也扎过上千针了！还这么胆小。”
“把针扎弯了咋办？”
“换针呗！”
“扎不进去咋办？”
“再扎呗！还有问题吗？”
“还是算了吧，这针那么关键。”
格格把针拿回去，说：“关什么键？你们女人就是容易受骗！还不是一样扎到我肉里，有什么不同的？好吧，那我自己来！”
她双手紧握针筒，紧闭双眼准备着：“看看我这个勇敢的、反叛的瓶女！”
百合见状扭开了头：“别太紧张了……你这握得像日军剖腹一样。”
格格一针栽进肚子里。听到“像日军剖腹一样”，格格“啊！”一声吓得也疼得松开了手。针就要倒下之际，百合眼疾手快抓住针筒。格格紧张得哭起来，百合一边稳稳地把针药注视进去，一边讲笑话让格格放松：
“嘘——放松！好了，好了，宝贝儿！给你讲一真的故事啊！以前认识一护士，第一次打针紧张得要命。刚好那病人也是格外紧张之人，每次打针都大呼小叫的。结果护士像你一样紧闭双眼把针栽了进去。过了一小会儿，护士说：‘都快打完了你都没叫唤！我的技术好吧？！’病人扭转头，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那针一直插在护士的虎穴上她自己都没察觉！你说谁更紧张！”
格格大笑，她一把松开蒙着眼睛的手，又把自己的双手检查一次。看见针稳稳地扎在自己青青紫紫的肚子上，她放心了。
“病人没说话吗？只笑？”格格问。
“没有吧。”
“有！他说：‘好个屁！快赔我针药钱！’”
百合也笑起来。没忍住，连手都抖着。
格格喊道：“快把针拔起来再笑，我们一起好好笑！针别断在我肉里了！哈哈哈......！”
第二天，格格带百合去了个神秘的地方，一个台湾人开的著名的月子送餐中心，这个星期日的下午是一个月子餐试吃会。
她俩到达时，中心刚开门不久。只见里面有七八张大小不一的圆桌，准婆婆爷爷们以及年轻些的准爸爸们陪着呵护着他们的中心人物——大着肚子的准妈妈们，正左顾右盼挑选着桌子。
“哇，香味从哪儿来的呀！食物都还没上桌！”格格拉着百合就往里跑，并找了一个靠窗口的大桌子坐下来，“喂，他们昨天电话告诉我有八个菜呢，我们要好好吃吃看，检验他们的水平！”
已有四五个人包括两个孕妇在这桌坐下了，各人议论著菜式以及送餐包月价格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妈妈看见格格和百合，心生好奇。
“你们俩谁是准妈妈呀？都不见肚子。”
“她呀！”格格指着百合说，“不过种子还没打进去呢！”
百合有些脸红，她轻轻碰了一下格格的大腿。
“那还这么着急！”大家笑起来。
“她乱说的，是她自己嘴馋了，找借口来吃大餐！”对众人说完后，百合又低声问格格，“嘴馋鬼，来这儿花钱试吃就是你的神秘花招啊？”
“你说对了……一半呀！喂，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昨天跟我老公说了，让月子中心到时给你送两个月的月子餐，生前一个月，生后一个月，天天送你家！”格格的语气充满自豪，“我知道这些餐不便宜，但我老公帮你付钱！”
刚想说“不用了”，但百合已经哽咽，说不出话来。
“你看这厅里的孕妇，一个个都像皇后似的一大堆人伺候，可你……到时也没人在你身边，给你煮饭吃！”格格继续赚人眼泪,“我和老公也可能只来一个星期，然后就把婴儿接回中国去了。”
百合转过身去，泪水不受控地滴答往下掉。嘴巴可恶的母亲替她这个“造孽”的女儿想到了，这个才相处了两个星期的年轻女孩儿则是第二个怜惜自己的人。
泪眼模糊里，墙上的那幅梵高的油画、那块黄色的田野逐渐变成了这样一幅漫画：刚收割后的稻田荒芜一片。人们在田外欣赏和庆祝着胜利的果实。没人往枯黄的农田瞧上一眼。农田孤独地自我疗着伤，喘着气，恢复着元气……其实，也不用疗了吧，反正这片稻田不再肥沃，可能永远也就这样荒凉下去了。
“哎哟，感动啦？”格格说,“哭着吃还试得出味道吗？快快，这麻油腰花都凉了！”格格往百合碗里夹了一块腰花。
“不用送两个月了。两个星期吧……生后那两星期送餐来就行了。我生之前都可以自己煮。”百合擦干眼泪，把腰花喂进嘴里。
“坐月子就得一个月！一个月都不要沾冷水，记住了吗？喂，这腰花味道好吧？”
百合像个小孩儿似的点点头，慢慢地品着嘴里嘴外的美味美意。
最后上桌的是味道浓郁的补汤“黄芪乌鸡汤”，格格一口就喝了一半，连连夸赞：“哎哟，又鲜又嫩！百合姐，你说这是没做过爱的小鸡鸡吗？”
百合扑哧一声笑出来。她看了格格一眼，还是那副自我感觉良好的可爱模样。百合轻轻地拥抱了她，然后眼泪又掉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