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统计现代人最常光顾的地方,在西方,无外乎体育馆、健身房、电影院、剧院、心理诊所或旅游胜地;而在中国,则一定是桑拿室、美容院、休闲中心、广场、寺庙、瑜伽或气功班。若单从愉悦和放松的效果来讲,松弛身体不如充实精神,现代人最应该常去的地方,其实是旷野。
旷野,指远离都市,远离乡村,远离人群,甚至远离人类文明的自然场所。
人在旷野不仅能放松神经,陶冶性情,净化心灵,而且能获得智慧。我因为经常光顾旷野,并从中得到锻炼和启发,所以,我竭力主张推行旷野教育。有条件的人,最好经常独自走进旷野,什么也不要干,只是寻花问鸟,叹赏风月;坐观春云秋水,长空雁阵,静思万物明灭,天上人间。
然而,对旷野这样神奇而又独特的自我教育场所,现代人却很少涉足,除了“野合”,人们并没有主动进入旷野,孤苦自己、调节身心的意愿。
我经常坐忘求祷的地方
中国自从有中央集权制度以来,一直把“野”看成是“朝”的对立面,进而贬低和鄙视与野有关的人、事、物、境。比如“野人献芹”、“村夫野老”、“野种”、“胡歌野调”、“稗官野史”、“闾巷草野”等等。
魏晋以降,中国特有的隐士文化,竟诞生了一套理论,说什么“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从所谓磨砺修心,苦练养性的角度,将野降低为小隐之地。这套妙论似道似佛,亦佛亦禅,似是而非,又似非而是。
如果“隐”只是手段,目的还是让人不断世缘而能洗净心尘,跳出是非人我的纠缠不休,那么,“隐”实际上并没有大小之分,甚至根本不需要。既然人心只能在人情、人事中磨炼提高,当然也就无需脱离人境,玩什么“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了。
倘若“隐”本身就是目的,出隐就是让人避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环境,远离利益纠葛和势力倾轧,那么,“市”与“朝”则根本达不到目的,必须退居山野,高卧林石。
中国文化的麻烦即在于,越远越古越清纯,一如镬锅,刚开始总是清水佐料各分明,越到后来越糊涂,因为烧煮的时间太长,添加的水分和杂料太多。其实,魏晋以前的隐世,就是单纯的指身离,通过身离来达致心远。后来,佛教和禅宗继起,直指人心,反而使人心更加复杂,更加多变,更难驾驭。
读《楚辞.渔父》时可以看出,屈原和渔父两人当时都在旷野,一个形容枯槁,行吟泽畔,另一个青蓑绿笠,鼓枻而歌。两人正是通过野遇而生出一段名传千古的问答。屈原说自己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宁赴湘流,葬身于江鱼之腹中,也不愿以皓皓之白,蒙世俗之尘埃。而渔父则提出变通,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忽视环境对人的负面影响,过分强调人心的自省自悟和自我洁净能力,贬低和嘲笑山林桃源对人们身心静养的益处,抹黑、歪曲人在郊野的奇特表现,身在南山却不知“道”在何处,硬要搞出些生花妙行,如采菊、养鹤、垂钓、穿林、鼓琴、踏歌什么的,这其实都不是独往旷野,特立独行,避世离俗,成圣得贤的正道。
根据《圣经》福音书记载,耶稣受洗后,曾在圣灵的引导下,前往旷野禁食四十昼夜,接受魔鬼试验。他后来又多次在众人拥戴的时候,转而离开众人,独自退到旷野或山上去祷告。
人在旷野,头上便是青天。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你一个人玉树临风,回眸四望,头接天气,脚接地气,最容易情感万物,心通有灵。
当此之际,人手建造的高楼大厦,一切有形之物,全都被屏蔽在地平线与白云交接处以外;车船飞机铁轨振动的嘈杂声,悉数被远隔在青山绿树那边;交通便利、饮食丰足的围城,文明保障的温柔乡,一下子变成了浮云神马。
在这样的荒芜环境中,人的头脑清醒如洗,恍若隔世,仿佛一切从头再来。被众人所迷惑的观念,被荣誉、权力和声色搅乱的心理,脱轨下道、偏离久远的使命和目标,在旷野,都能得到有效地矫枉与归正。现代人常患的抑郁症、自闭症、自恋和多动症,据传,也能在旷野获得意想不到的疗效。
三尺头上有神灵。有人说,独自祷告能带来很大的能力。中国人若能克服掉在旷野中无为有为,或者一味地玩花样放松身心的消极做法,修身修道兼求告,真正地学会交托,学会倾听,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则一定能在变幻莫测、令人眼花缭乱的现代社会,找到智慧的定海神针,让自己心安理得、物我两忘。
现代人最需要效法耶稣,尽管不必禁食四十昼夜,哪怕一昼夜也行,将纷繁复杂的环境和劳烦忙碌的工作放下,暂时退到旷野,在孤寂与静谧中聆听内心深处的呼唤,重新确定自己的使命和目标。当你行吟祷告完成后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中时,你的精神状态和工作效率,都会有所不同。
主动接受旷野教育,远比被动要好。尼布甲尼撒王因为狂妄,被上帝剥夺了王权,强行赶进了旷野,整整七年,吃草如牛,身被天露滴湿,头发长长,好象鹰毛,指甲长长,如同鸟爪。你愿意等到此时才进入旷野接受教育吗?
2015.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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