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啊，塔希提！高更的热带乐土（一）

到了法属波利尼西亚就不能不提到高更，高更是有名的法国画家，后印象派三始祖之一（塞尚、高更、梵高）。以前对高更知之甚少，只大概地知道他多以塔希提风光和土著妇女为题材作画。从法属波利尼西亚回来后浏览高更画作时有一个惊奇的发现：一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画，在一个非常时期挂在我办公室墙上一年多，但愚钝昏庸，竟然一直不知道是高更的作品。这幅画来得也突兀，那时公司搬家，我所在的部门要搬到另一栋楼，收拾东西时在别人遗弃的物品里捡了几幅有画框的画（印刷品）一并打包搬去了新楼，其中一幅浓墨重彩的热带风光画就挂在我新办公室桌子斜对面的墙上。搬去新楼后不久，公司经历重大变动，我所属的部门基本解散，相处了多年的上司和同事纷纷离开了公司，我成了部门里为数不多的留守人员，但面临不确定的未来，整天无所事事，惶恐不安。那些日子天气阴冷沉闷，我一个人发呆时一抬头便看见这幅画，画中宣泄出来的阳光感、炙热感和蒡葧盎然的生命力很感染人，在它的陪伴下我度过了那一段郁闷孤独的日子，所以对这幅画印象极为深刻。

1 有山麓的塔希提风景 1893


高更的一生离经叛道，跌宕起伏，命运多蹇似乎成为必然。高更年轻时在海轮当学徒学领航，航行在法国阿佛尔和南美里约之间，而后加入海军，在巡洋舰上当海员。后来在巴黎安顿下来，通过教父阿罗沙的帮助下谋得一肥差：证劵经纪。高更与出生中产家庭的丹麦女子结婚，养育了5个孩子，过着富庶的生活。也是在教父的影响下，对美术产生兴趣，高更银行里有个同事，业余画画，十分发烧，高更受到鼓舞，提笔画素描和油画，他俩平时在银行里当股票掮客，周末专攻绘画，没事时与一帮刚刚崭露头角的当代法国印象派画家扎堆，在咖啡馆里探讨艺术，切磋技能。他还开始收集马奈、塞尚、毕莎罗、雷诺阿、莫奈、西斯莱、基约缅、琼康、杜米埃等人的作品，当业余画商，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高更要是一个正常人，他的生活轨迹就应该这样延续下去了，单凭他收集的那些画，日后他或许会变成一个大富豪，或许会长命百岁地无疾而终。但高更一根筋地迷上了绘画和雕塑，尤其对印象主义艺术情有独钟。1876年他的作品开始入选进巴黎沙龙，次年教父阿罗沙介绍他认识了印象派领军人物之一的毕莎罗，从此上了贼船一发不可收拾，度假时跟着毕莎罗去巴黎郊区作画，1880年参加印象派第五次联合展览会，展出7幅油画和一个大理石胸像。此后两年又参加了第六次和第七次联合展览会，作品受到好评。渐渐地，印象主义绘画成了他生活的主体，他向往“每天画画”。

2 有黄色基督的自画像 1889


1883年巴黎金融市场崩溃，35岁的高更顺理成章地辞去证劵经纪的工作，成为职业画家。最初的日子里他财大气粗地带着全家浩浩荡荡地开往法国鲁昂地区立足，按他的想法，那里富人多，好卖画。但事与愿违，他什么画也没买掉，他家又习惯了奢侈的生活，开销很大，没过多久就把丰厚的积蓄给花光了。他妻子很是想不通，为什么她丈夫不愿做一个成功的劵商，而非要做一个不成功的画家，她说服高更前往丹麦投奔她娘家，暗暗期望以此将高更从他迷恋的艺术氛围里拉出来。也许是三心二意，也许是命中注定，两年中高更想回归正常生活的一切努力都告失败。妻子和孩子留在丹麦，他带了一个儿子回到巴黎，过得艰难困苦，以画招贴谋生。

1886年在印象派最后一次联合展览会上，高更展出了十九幅油画，此后印象派运动就结束了，每个画家各走各的路。高更决定离群索居，他需要在孤独中寻求艺术上的发展和突破，超越印象派。他在远离巴黎的布列塔尼安家，埋头作画，不怎么与人交往，非常自信，很能自我克制，一但触及艺术的信仰问题就变得十分好战，他这种奇怪的行为使有的人感到有趣，他作画的手法愈加大胆，色彩运用更加鲜明，加上神秘的举止，竟然吸引了一些年青的追随者，其中包括神经兮兮的梵高，不时有学生大老远地跑去向他求教。高更已经有点摸到了门路，他寻求的画风是运用夸张的技法和色彩来表现景物和意象，主张艺术形象要超越自然形象。这时的高更已经有些小名气了，靠画画维持生计应该不成问题，当然跟当证劵掮客的日子不能比，但在法国持续发展下去，凭他的才气和敏锐，也许能再一次过上安稳富裕的日子。

但是高更之所以成为画界泰斗，源于内心里的极度不安分，富足生活根本不是他的目标，为了在绘画上走一条前无古人的新路，他想到离开法国，远奔异地去追寻全新的画旨，发掘动人的色彩和梦幻的意境。去了法国在加勒比的海外领地马提尼克后，高更被热带的异域风情深深地吸引。1889年高更提交画作给巴黎的世界博览会，但落选。世界博览会上的日本版画和非洲原始艺术对他的震动非同小可，日本版画锐利的轮廓线以及土著艺术的象征性和装饰性，都被他融合进自己的风格。

即便是到原始蛮荒的热土去生活，也需要资本，高更在巴黎拍卖了自己的三十幅油画，筹得一万多法郎作为旅费。1891年高更离开法国，乘船在海上漂泊了63天前往塔希提，想要“欢乐地、安谧地、艺术地”生活在那里，那片他认为原始朴拙的净土。最初在塔希提的日子是美好的，兴奋的，他的塔希提札记《香啊！香啊！》在这个期间写成，通篇充满赞颂和抒情的文字：

“我的境況一天天好起來，还学会了当地人的话。他们所说的，我差不多都能听得懂。我的邻居们-有三家住得很近，其它远近不等，但为数不少-不把我当外人看待。我的双脚经常和石子碰撞，脚掌长满厚茧，赤脚在土地上走也非常自如了。衣服穿得很少，几乎终年赤身露体，太阳再毒，也不怕晒了。文明慢慢地从我身上消退，我的思想也变得单纯了。对邻居们的怨恨現在所剩无几，相反的，我开始喜欢他们了。我的生活自由自在，既有动物性的一面，又有人性的一面，其中自有无穷的乐趣。我逃离了虚假和骄饰，融入自然之中。我坚信明天会和今天一样，一样自由，一样美好。安宁降临我的心中，我各方面一切正常，种种无谓的烦恼皆不复存在。”


“在溪水中，有整块整块的金黃色流光，赏心悦目。还犹豫什么？为什么还不赶快把代表太阳喜悦的金色傾倒在画布上？，，，不屑于此！那是欧罗巴的陈规陋习！是堕落了的种族在表現上的羞怯！”

“文明离我渐渐远去，我的思想开始变得淳朴，对我的同伴也很少怨恨，我像动物似的自由自在，身心明天也跟今天一样，每天早上太阳对我，对别人都会升起，金光灿烂，我变得清心寡欲，文静和气。”


3 露兜树下 1891


4 塔希提街道 1891


5 手拿鲜花的女人 1891


6 塔希提岛的牧歌 1892


第一次塔希提之行的两年中，高更收获颇丰，创作了一系列绘画，其中有他的巅峰之作。初到异域的新鲜感减退后，他不得不面临普通生活的琐碎，缺钱的烦恼，以及他极度反感的当权者的“文明”桎梏。

7 有何消息？ 1892


8 山脚下 1892


9 甜美的梦 1894


10 上帝之日 1894


由于经济和健康的原因，他在1893年从塔希提返回法国，到达马赛港口时，他口袋里只剩4法郎，病得东倒西歪不成人形。天无绝人之路，经济上最困难的时候，喜从天降，他得到一笔叔叔的遗产一万三千法郎，能够在巴黎好区租了画室并开了一个画展来向公众展示他的塔希提作品。虽然不少画家朋友鼎力支持，公众却对他的画作反映平平，评论界更是褒贬不一。此后两年在法国折腾，曾试图在法国政府的大洋洲管理部门谋求一个职位，但失败了，想把几幅画卖给国家，也不成功。归朴返真的信念使他坐立不安，拍卖了一些作品后，于1895年重返塔希提。

高更去到塔希提岛西海岸蓬罗阿乌亚Puna'auia村子安家，跟土著打成一片，他建造了一个塔希提式的大草屋当画室，用两颗椰子树躯干雕刻了一对土著神做装饰，屋外有马廊和鲜花盛开的灌木丛，花销巨大，很快就债台高筑。长期放荡的生活使他感染了梅毒，健康状况开始急剧恶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他诉苦：“我的身体一天天夸下去，骨折的脚踝剧烈疼痛，全身发酸，看了医生也无无济于事，在热带这可不是开玩笑啊，”，，，“我刚借来500法郎，今后几个月的生计有了着落，我现在可以做到每月只花100法郎，到处求人真不好玩，，，”但是他的绘画稳步进展，这一时期的作品充满神秘主义的气氛，风格粗狂，情绪强烈。

11 为何生气？1896


12 母性 1896


生性傲慢又特立独行的高更与岛上的当局和教会经常发生冲突，他认为岛上殖民当局极度丑恶，传教士虚伪透顶，用欧洲文明同化淳朴的岛民在他看来是犯罪，这样的态度给他带来很多麻烦。为了发泄他的怨恨，他在帕皮提一家报纸撰文挖苦嘲讽当局官员，而后干脆自己出版一份讽刺小报，文图并茂，报纸上印有他最出色的木版画，在当地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澜，并且还挣得几个法郎补贴家用。然而贫困和病痛迫使他也向现实做过一些妥协，他曾低下骄傲的头，在帕皮提政府里谋得一小职员的差事，每天工资6法郎。等他年底回到西海岸蓬罗阿乌亚，他的大草屋画室已经被热带风暴、蟑螂、老鼠毁坏得目不忍睹。与家庭的最后决裂以及女儿英年早逝使贫困交加的高更非常绝望，1897年底他画了那幅惊世的巨幅画作《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要到哪里去？》，穷得用不起帆布，只找到一匹老旧满是皱褶线头的粗麻布，画作完成后，他想到了死，匆匆地在画上落款，服食了大量砒霜，据说由于剂量过大，马上引起剧烈呕吐，伴随而来的只有剧痛，却没有死亡。在法国一些朋友说服了巴黎一个精明的画商伏拉尔，成为高更作品的独家经销人（伏拉尔也是塞尚的经销商）。他跟高更签订了一个合同：高更手里的和以后的全部作品都在他画廊里寄卖，作品没有卖出的时候，他每月给高更一笔生活费，数目不大，算是有了固定的收入。

13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要到哪里去？细部之一


14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要到哪里去？细部之二


15 白马 1898


16 两个塔希提女子 1899


17 塔希提女人和男孩 1899


1901年他离开塔希提，被他认为已经是“过度文明”了的地方，去到更为原始的马克萨斯群岛，一片无需为金钱为物质烦恼的乐土，“我只求能再有两年的健康，并且不用总是为金钱而焦虑，这种焦虑使我紧张的状态持续加剧。”此时的高更已是病入膏肓了，到达新的乐土使他振奋起来，“这里有一个清贫画家所梦想的一切：大大的画室，角落安放一张床，所有用品抬手便够得着，，，树荫中的吊床用来午睡，凉爽的微风透过椰树从海上吹来”。高更的预感很准，两年后，在为当地土著争取权益的抗争中，与当局警察和大主教发生冲突，以诽谤罪被不明不白地判处3个月监禁和一千法郎罚款，他心脏病发作，虚弱得连上述的力气也没有了，还没有开始服刑就在自己的画室里与世长辞，享年55岁。

18 召唤 1902


19 野蛮人的童话 1902


高更35岁成为职业画家，到55岁去世，只有短短的二十年时间，其中有十年时间是在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度过的，他的许多巅峰之作都在那里完成。去世后不久，他的塔希提画作引起了相当大的兴趣，人们被他画中新的特质所吸引，被他图中大胆的构思、形体的粗糙，纯净鲜明的色彩以及线条的单纯所感动。他抡起画刷，有力地在现代艺术史上涂上一笔，触动了全世界的心灵，如今世界上任何一家博物馆都会以拥有他的画作而自豪。随着时间的推移，高更的画作和美术思想愈发显示出价值。英国广播公司2015年2月7日报道，保罗·高更的画作《你何时结婚》近日拍出3亿美元的天价，创下迄今为止艺术品最昂贵的成交价格。这幅画是高更在塔希提岛居住期间于1892年创作的，描绘了两名塔希提土著妇女。

20 你何时结婚？ 18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