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我试图去扑灭已经燃起的火焰,但在酒精的助燃下,火焰已经迅速蔓延,并熊熊燃烧,那火焰腾空的姿势就像是一个人脸上诡异的笑容,那笑容里既有讥讽又有嘲弄。
当楚林即将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见沈亚萍在身后几乎用呼唤的语气道:“楚林,顾菲她爱你。”
当楚林即将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见沈亚萍在身后几乎用呼唤的语气道:“楚林,顾菲她爱你。”
沈亚萍这一声呼唤象断电般地让楚林的脚步嘎然而止,楚林依然背对着沈亚萍,久久地呆立在那里,是的,如果这句话从任重远、从肖毅、从杨战、从尹燕红,甚至从枫岗当年任何一个同班、同年级的同学口中说出这句话都不会让楚林这么大地震撼,但从沈亚萍,这个当年的教务处副主任口中说出来,让楚林确实感到无比地震惊,他缓缓地转过身来,用惊讶、质询、痛苦、悲戚的目光望着沈亚萍。
“楚林,你一定很惊讶,因为这句话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的,枫岗当年教务处的副主任,我想即便不是你,换了任重远,换了肖毅,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惊讶,但你如果耐心地听完我接下去的陈述,你可能不再会惊讶,但你会很震惊,我想在枫岗没有一个人会猜出当年我和顾菲在化学实验室里的谈话内容,这个秘密在我心里埋藏了整整三十年,也就是一个星期前,我依然还十分纠结,是否应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还是要永远把它带进坟墓,但最后我还是决定告诉你,这就是我打电话要和你见面的原因,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我欠你一个答案,甚至不是因为三十年来一直折磨我的自责和负疚的心理,而是出于我对一个逝去生命的敬佩,她配得上让人们知道她付出的牺牲,她配得上让人们缅怀她、纪念她、爱她。”沈亚萍象一个雕像般地倚坐在病床上,唯有她的声音体现出生命的气息,仿佛她整个的生命此刻都浓缩在她的声音中。
楚林象是被一条线牵引着的幼儿玩具,不由自主地回到沈亚萍的病床前并坐了下来。他的神态有点捉摸不定,象是一个在课堂上被老师刁钻的提问难倒的学生。
沈亚萍的目光迷蒙,似乎她此刻已经被自己的话语带回到三十年前的那一天:“那是在暑假开学后的第一周,在我们枫岗发现一本手抄本《少女之心》,当时我们校方可以说是如临大敌,严校长限令我10之内找出这名把书带进枫岗的学生,当时我很为难,因为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甄别学生的笔迹,这个方法不但工作量巨大,而且还很有可能不见成效,因为这部《少女之心》完全有可能是外校人抄写的,然后被这名枫岗的学生带进校园。也许是压力太大,也许是鬼使神差吧,我当时脑海里瞬间想出了另一个方案,这个方案范围就缩小了很多,也会很有效率,但需要我个人冒很大的风险,我当时很纠结,举棋不定,但我后来转念一想,谁会看出这个计划的破绽呢,从智慧和人生经验这个角度,枫岗的教师、干部有这个可能性,但他们不是这个方案的受害者,他们不会为一件不触动他们利益的事情而去绞尽脑汁,剩下来就是学生,学生中间肯定会有人因此而受到伤害,但他们人生经验不足,思考问题也不会这样精准、敏锐,这看上去几乎是一个风险很小的方案,于是我决定在查抄枫岗手抄本行动中双管齐下,以确保万无一失。”
沈亚萍看了一眼床前的楚林,这个当年自已的学生已经失去了刚进病房时的那种戒备,开始变得象在课堂上那样聚精会神,她知道自己已经稳住了他,沈亚萍接下去说道:“这个方案执行后一切都看似十分顺利,我开始感到庆幸,我又一次地利用自己的智慧和胆识解决了工作中的一个棘手问题,在我领导那里为我未来职业的提升又增加了一块砝码,这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在枫岗除了对我工作效率的欣赏和赞许,似乎没有人会看出这背后的破绽,我以为我瞒过了所有的人,但我想错了,当年在枫岗有一个人看出这件事情背后的端倪,这个人不是那些在心智上都已经成熟的成年人,也没有太多人生的经验,但她是一个冰雪般聪明的学生,楚林,我想你已经猜出了这个人,对,她就是顾菲,当年在枫岗唯一识破我的人。”
沈亚萍在病床上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事实上她每隔一段时间不得不调整一下,因为这样做可以放松一下她虚弱的身体,沈亚萍接下去说道:“那天,我在枫岗的化学实验室里分别和你们六个人进行一一的对话,顾菲是最后一个进去的人,其实那天我们最开始的谈话内容我没有向你隐瞒,顾菲确实想利用她做为我的语文课代表这一有利的身份为你们求情,她对我说,你自幼丧父,心理上对意外事件的承受能力和别的孩子相比要差一些,你的母亲两年前离了婚,你是她唯一的希望,她还提到任重远,她对我说,任重远的父亲是一个军人,对自己的儿子要求很严格,如果因为这件事任重远被开除学籍,他心理上一定承受着巨大的打击,任重远的父亲有白内障,突发的心理压力会有可能造成失明,她接着又提到杨战、肖毅、尹燕红,把你们5个人家庭中特殊情况向我一一介绍,试图让我从同情的角度出发,考虑减轻对你们的处罚,但那天我拒绝了她,我对她说,如果把枫岗四千来名学生一一拿出来对比,每一个学生、每一个学生的家庭都会有特殊的情况,都能拿出具有一定说服力的理由减轻因为他们触犯校纪而受到的相应处罚,我对她说,我们枫岗是一个教书育人的学校,不是慈善机构,如果每当一名学生触犯了校纪,我们根据他的特殊情况酌情处理的话,那么校规校纪就会失去它应有的威慑力和严肃性,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就得不到保证,我对顾菲说,我知道她是一名好学生,我唯一能做到的是把她往日里品学兼优的表现和这次手抄本事件尽量割裂开来,我们校方对她顾菲至少是抱着挽救的态度,不想一棍子打死,她现在唯一要做的是,积极配合我们校方的调查行动。我进行完这番陈述后,她看上去明显十分失望,甚至情绪上有点低落,我接下去便开始了和你们那天5个人都进行过的提问,我告诉她,你们六个人传看的这部手抄本《少女之心》只是这部书的下半部,我们校方也发现了这部手抄本的上半部,我问她,你们有没有传看过这部手抄本的上半部,是不是你们六个人中间的某个人把这部手抄本的上半部带进枫岗校园,楚林你也许还记得,那天在我们落座的化学实验室的演示台上放着两本书,一本是你们传看过《少女之心》的下半部,一本是我们先前收缴上来的《少女之心》的上半部,其实那天我特意给你们六个人时间来翻阅那两本书,但你们先前进来的5个人人都心不在焉、甚至有点敷衍我走过场,但那天顾菲却非常仔细地翻阅了那两部书,用了近七八钟左右的时间,她这种认真的态度以至于让我觉得也许她会给我校方想要知道的答案,她看完后把两本书放回到演示台中间原来的位置,抬起头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十分震惊。她对我说,沈老师,我不知道是谁把《少女之心》的上半部带进枫岗,但我知道是谁把《少女之心》的下半部带进了枫岗校园。”
沈亚萍拿起了病床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那个为病人特意设计的水杯在沈亚萍的手里就像是一个地震时的古代地动仪那样不住颤抖,沈亚萍放下水杯接着说道:“是的,当时顾菲的这句回答让我很震惊,但她接下去的陈述让我更震惊,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从我心里悄然升起。她对我说,其实她从一开学学生们的语文作业发回时间比往日晚这件事上就看出学校在手抄本事件上早有行动,但令她困惑是,学校如此兴师动众地大范围彻查《少女之心》上半部的传看者和带入者,但到目前为止一无所获,甚至没有任何明确的线索,但在查抄《少女之心》下半部时却显得如此高效、麻利,这件事让她十分费解。接下去顾菲的思路更犀利、并且利用了我在这个事件中一个细节上的失误开始切入到我整个计划的核心,她对我说,她感到困惑不解的是,无论是《少女之心》的上半部还是下半部,那两个把这两部书带进枫岗的人很关键,因为这是这两部书的源头,但她发现校方只感兴趣找出《少女之心》上半部的带入者,而对下半部的带入者似乎并不关心,因为根据目前校方掌握的情况,只能确定你们六个人传看过《少女之心》的下半部,但是你们六个人中是谁把这部书带进枫岗,或者是谁把《少女之心》的下半部传给你们六个人,校方并不关心,所以顾菲认为很有可能,校方已经掌握了这一情况,但如果校方已经掌握了把《少女之心》下半部带入枫岗的人,而这个人是一名学生的话,这部《少女之心》的下半部就不会再回到学生中间,也就不会出现你们六个人的传看事件,那么还会有一种可能,就是把《少女之心》下半部带入枫岗的不是一名学生,顾菲一边陈述一边目光一刻不离地看着我,我知道她是一名极其聪明的学生,她一定是在叙述过程中试图从我脸上搜寻答案来证实她的想法,当时我的心理十分恐慌,但我知道我不能乱了阵脚,也许这一切只是她的猜测,她还没有足够的把握确定她的怀疑,我不能让她看穿我的心思,正好我身边有一个化学实验室的使用记录,我装作无意识地翻看那本记录躲过了她质询的目光,但她接下去的陈述几乎把我逼入了绝境。”
在沈亚萍的这一番叙述中,楚林的神情由专注逐渐转向震惊,他似乎已经和当年的顾菲一样看穿了在整个枫岗手抄本事件中校方的阴谋。沈亚萍并没有因为楚林表情的变化而改变自己叙述的语气,她继续平静地说道:“顾菲对我说她两天前卖了一本威廉.希契科克的最新译著,她对我说希契科克是美国著名的心理疗法和笔迹学专家,这位美国人认为笔迹最能体现人的个性和内心活动,即使一个人极力掩盖自己的笔迹的特点,但你依然可以从笔迹中的蛛丝马迹来确定出笔迹的所有者,接着顾菲就像一个刑侦部门的笔记学专家那样分析手抄本《少女之心》下半部的笔迹,她举例说:这些字迹虽然经抄写者刻意掩盖,但依然带有这个抄写者独有的笔迹特征,比如右半边的立刀旁,勾的尾部总是贯穿左侧的短竖,走之旁的头部总是扁平,并在尾部有波折感,左半边的土字旁的底部一横总是和右边的偏旁连成一笔,甚至不管右半边的偏旁是什么结构… …顾菲滔滔不绝地说着,来自我内心的恐惧就像一只巨大的手掌用力地攥紧我的神经,以至于我都没有意识到及时地打断她的陈述才能缓解我完全被动的局面,这个时间足足持续了六七分钟,但最后我终于恢复了意识,我不能任其这样自顾自地陈述下去了,我必须打断她以示她这种举动的荒谬和令人费解,我对她说,出于尊重我已经很耐心地听取她的一番陈述,但我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说明的是什么,这和我要问她的,她将要回答的问题有什么关系。顾菲停止了她那一番如职业笔迹学家般的陈述,她缓缓地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我说,沈老师,我的这一番陈述恰恰是为了更好地回答您的提问,就像我刚开始说的那样,我不知道是谁把《少女之心》的上半部带进枫岗校园,但我知道是谁把《少女之心》的下半部带进了枫岗,这个人不是一名学生,她是一名老师,确切地说这个人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您自己,沈老师,从笔迹的特征分细,您就是《少女之心》下半部的抄写者。 顾菲的语气一字一顿,不容置疑,说实话,她的结论并没有让我震惊,因为从她刚才的那一番陈诉中,我已经猜到答案,但我必须装出很震惊、很愤怒的样子,我几乎怒不可遏地大声说:顾菲,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我身为一名教育工作者,怎么可能去传抄一部低级下流的作品,我是一个有5年婚史并且有一个3岁孩子的母亲,怎么会对这本带有性启蒙性质的书籍感兴趣。顾菲并没有因为我的震怒而改变她说话的语气,她依然平静地说道,沈老师,您是过来人,我当然相信您不会对这样一本性启蒙教育的书籍感兴趣,我也相信您的人品,您不会涉足这些低级下流的作品,您抄写这本书有另一个目的,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目光一刻不离地看着我说,您抄写这部书是为了拿这部书当诱饵,找出那个把《少女之心》上半部带进枫岗的人,因为您认为这个人只阅读了《少女之心》的上半部,出于少年的好奇心,他一定想方设法去找《少女之心》的下半部,所以您就抛出这一诱饵,但不幸的是,您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找到这名学生,但我们六个人却不幸中枪了。顾菲就是这样通过我一个细节上小小的失误彻底切入我整个计划的核心部分,我的局面十分被动,但我必须负隅顽抗,我故作轻松地说,顾菲,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我也理解你想要拯救你的同学的急切心情,但这一切不能只靠想象和推理,你要有证据。我话还没有讲完,顾菲把视线转向放在演示台上的那两本书,不,确切地说是《少女之心》的下半部,当时,我的心已经跳到我的喉头的地方,我终于明白,她其实今天不是来和我谈判的,她是要拿回这本已经被校方收缴上来的书,它是证明我整个阴谋的唯一证据,我几乎扑上去抓过那本书然后迅速把它撕毁,但我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我想这还没有到了最后的关头,如果我这样做了,无疑是帮助她证明了她自己所有猜测,我喜欢看谍战影片,但那一刻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身临其境地体会到谍战影片中令人窒息的气氛,顾菲没有去碰那本书,但她接下去的话彻底地击垮了我,可以说当时我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对我说,她只是买了一本笔迹学的专业书籍,现学现卖,但已然从笔迹的特征上辨认出是我的笔迹,如果把这本书拿到公安局那些职业笔迹鉴定人的手里,应该不难确定这本书笔迹所有者。她的话让我那一刻的精神彻底的崩溃了,倒不是因为她话中表面上的涵义,是因为她的话提醒了我,在严校长的办公室里,被我们校方请来协助调查的派出所李警官说过,他们警方关注的是类似《少女之心》书籍的著作者和主要传播人,实话说,先前我并没有看过《少女之心》这部手抄本,我完全是根据《少女之心》上半部的阅读,经揣摩作者的思路,完全独立创作出来的作品,和实际的《少女之心》的下半部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作品,那就意味着我是这部手抄本的著作者,当地公安机关可以立案逮捕我,以流氓罪起诉我,那么我将面临的不仅仅是身败名裂,我将成为被众人耻笑和唾骂的阶下囚,而我肯定是不会接受这种身陷囹圄的结果,等待我的将是冰冷的死亡。我已经彻底被顾菲击垮了,在这场智力的角逐中、在这次针锋相对的谈判中,我已经耻辱地败下阵来,但我不能就这样在一个只有16岁的对手面前束手就擒,哪怕仅仅是做出一个姿态,我也要做最后的顽抗,但我当时说话的语气已经难以掩饰我绝望的情绪,我对顾菲说,顾菲,既然你这么确定你的猜测,你何必今天和我来谈判哪,你可以到校长、到公安局去告发我。 当时顾菲没有急于回答我的那一番没有任何底气的陈词,她静静地看着我,好像在她面前的这个老师,这个和她相处两年的人是这样的陌生,这个时间足足持续了5秒钟,然后顾菲开口说话了,她对我说,沈老师,为什么我们不采用一个双赢的方案哪,您可以说服严校长不对我们六个人处于极刑,保留我们的学籍,而我对这件事永远保持沉默。顾菲说完,我终于松了口气,我心中暗自庆幸,虽然顾菲聪明绝顶,但她毕竟只有16岁,缺乏人生经验,这怎么是双赢的方案哪,这是一边倒的局势,在这场角逐中她已经稳操胜券了,我已经失去谈判的筹码和资格,我想顾菲一定是认为即使把我揭发出去,你们六个人传看学校严令禁止的手抄本这一事实无法改变,你们依然会受到校方的纪律处分,但当时我想顾菲一定是没有想到把我揭发出去,即使不能免除对你们六个人的处分,但绝对会对你们从轻发落,至少你们六个人不会有一个人被开除学籍,因为你们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可以说当时我的这种想法有点天真,我是指相对于我那种惨不忍睹的局势而言。我居然盲目乐观地认为我起死回生的机会到了,我于是用故作不屑的语气对顾菲说道,笑话,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荐议,听你的安排。接下去顾菲的举动让我彻底地震惊了,我终于明白她今天到这里和我谈判之前已经抱定牺牲自己的决心,顾菲打开了自己的书包,拿出一本和《少女之心》下半部厚度、封皮几乎一模一样的一本书,她对我说,沈老师,我是您的学生,您知道我记忆力超群,喜欢书法,喜欢临摹名人的字迹,我看过《少女之心》的下半部,我凭着我的记忆然后模仿您的笔迹重新腾写了一部《少女之心》,从内容上虽然不能说做到百分之百的相似,但至少也是八九不离十,但在抄写过程中,我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笔迹的特点,即使不是专业人士也不难辨认出这是我的笔迹。您现在可以把您抄写的这部《少女之心》销毁,如果将来枫岗的学生或者老师、校长还有警方对这件事再起疑问,我抄写的这部手抄本就是您最好的护身符,甚至我不介意您可以以此为凭证来揭发我, 让我去承担《少女之心》上半部传入枫岗的责任,这样您的工作成绩不仅仅是挖出了《少女之心》的下半部和传看人,《少女之心》上半部的带入者在严校长那里您也有了交待。当时我不得不佩服顾菲是一个谈判的高手,她在用致命的一击将你彻底击垮后然后再抛出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条件让你不得不接受它,那天她几乎就要成功了,我几乎当时就接受她的这个荐议,就像是身处崖畔即将坠落的人,即使你旁边只是一棵稻草,你都会下意识地抓一把,更何况那是一棵坚实的大树哪。但我还是有一个顾虑,就是顾菲只有16岁,心智上不能算是完全成熟,将来保不齐哪一天她会反悔,如果我今天选择和她合作,无疑就会落下一个可以说是一辈子的把柄握在她的手中,那岂不是一辈子要听命于她的调遣,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另外,顾菲到底和你们5个人有多深的情义让她可以这样地牺牲自己来拯救你们的命运,出发点值得怀疑。但此刻顾菲提出的条件极具诱惑力又让我欲罢不能,我对顾菲的提议不置可否但也许出于下意识的反应,我摇了摇头。顾菲久久地凝视着我,她的目光似乎含着一种穿透的力量刺进了我的骨髓,是的,那一刻顾菲彻底地把我看透了,她也洞悉出我心中最后的顾虑,顾菲平静地说道,沈老师,我知道您最担心的是我,怕我有一天会反悔、会变卦,用这件事日后来要挟您,至于这一点,您大可不必担心,说完,她转身向门口走去,她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身,我感觉她的目光凝聚在演示台上的那部如魔咒般的手抄本上,我的心又陡然紧张起来,是不是她现在就要变卦,拿回那本我抄写的《少女之心》然后去揭发我,但顾菲没有,她只是最后看了看那本挑起厄运的书然后冲我笑了笑,随后转身走出了实验室的大门,顾菲走出门后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扑向那本我抄写的《少女之心》,我把它扔进离我最近的水池,就像它是可以传播疾病的瘟疫,我找到一瓶化学实验用的酒精, 一滴不剩地浇在那部可以毁掉我一生的手抄本上,然后点起了火焰, 就在火焰燃起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也许这部书是一个陷阱,我知道顾菲非常喜欢书法,经常临摹古今书法大家的作品,也许这部我们收缴上来的《少女之心》并不是我本人亲自抄写的,而是顾菲精心临摹的,我应该在销毁这本书之前在仔细辨认一下上边的笔体和字迹,想到这我试图去扑灭已经燃起的火焰,但在酒精的助燃下,火焰已经迅速蔓延,并熊熊燃烧,那火焰腾空的姿势就像是一个人脸上诡异的笑容,那笑容里既有讥讽又有嘲弄。这件事我事后回想起来其实是我中了顾菲一个小小的计谋,她在离开化学实验室之前特意回转身看了一眼那本手抄本,其目的就是让我还来不及最后确认上面的笔迹就迅速销毁它,顾菲这样做的目的很明确,她知道我生性多疑,工于心计,她怕我一旦销毁证据而她又不在人世,没有什么可以制衡我的条件,我不会为你们说情,但是如果我没有经过最后确认就销毁了那部手抄本,我永远无法知道这本烧毁的书是不是我抄写的那部手抄本,而那本我亲手抄写的手抄本也有可能在顾菲某个最信任人的手中,如果我反悔不为你们5个人说情,这个人就会在顾菲即使不在的情况下报复我,顾菲就是用她在离开化学实验室前似乎不经意的一瞥,灭掉了我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正当我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懊悔反思的时候,我听见窗外一声尖厉的刹车声,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心中升起,我反复揣摩顾菲离开化学实验室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对我说:至于这一点,您大可不必担心,难道顾菲要用自己的生命作为最重要的筹码来消除我最后的疑虑,帮助我下决定吗,难道她要用自己16岁的生命去挽回你们5个人命运吗。”
在沈亚萍对往事漫长的叙述中,楚林一直伏着身不断地摇着头并用双手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当沈亚萍停止叙述的时候,楚林缓缓地抬起了头,他那因震惊、悲怆而扭曲的面容挂满了泪水,楚林泣不成声地说道:“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你为什么要把你自己说的这样恶毒,难道为了是让我相信你吗,我不相信,这不是我要的答案,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们5个人宁可被枫岗开除一万次,我们5个人宁可一辈子考不上大学,我们5个人宁可一生平庸甚至堕落、沉沦,我们也不愿意让顾菲为了我们5个人的前途牺牲自己的生命,这代价太大了,太不值了。”
“是的,楚林,我知道你心里上难以接受,但这就是当年我和顾菲在化学实验室里谈话的真实内容,我没有做一丝一毫的隐瞒,我没有做哪怕一丁半点夸张和虚构,这也就是为什么三十年来我对这件事一直三缄其口的原因,我知道你听完了很震惊,是的,这似乎比西方荒诞小说里的构思还要荒诞,但这就是当年枫岗手抄本事件中的秘密。楚林,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知道我没有向你撒谎,没有向你虚构。”沈亚萍说着拉开了身边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本书,这本书和当年楚林他们六个人传看的那部手抄本外观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白色的封皮经历岁月已经开始泛黄,沈亚萍把书交给楚林继续说道:“这本书就是当年顾菲亲笔临摹的手抄本,我抄写的那部《少女之心》已经被我自己焚毁了,而顾菲的这本我保留了下来,我怕万一还有那个学生或者老师看出这件事背后的端倪,这本书就是我最好的护身符,楚林,我知道你在初中的时候一直和顾菲通信,她的笔体和字迹,你应该不会陌生吧。”
楚林就像一个患了帕金森综合症的老年人那样接过那部书后捧在手里不住地颤抖,是的,楚林对顾菲的笔体太熟悉了,除了初中的通信外,在林溪小学上学的时候,楚林的妈妈还特意让顾菲为楚林腾写了一部字帖,让楚林照着顾菲的笔体练字,虽然这部手抄本顾菲刻意模仿了沈亚萍的笔体,但顾菲却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笔体,而顾菲的手书是一个中学生书法大赛亚军的功力(其实按实力是冠军),不是一个人可以轻易模仿,也是极具风格的笔体,是不可能作假的。楚林捧着顾菲当年这份特殊的遗作,悲痛欲绝,顾菲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还要这样处心积虑,只不过是为了要拯救他们5个人的命运。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林再次抬起头来,悲愤交加地说道:“不,我还是不相信,这不是真的,你的叙述有一个明显的漏洞,我从小和顾菲一起长大,我了解顾菲,顾菲向来是思路清晰,考虑问题全面、透彻,当年她不会不看到这一点,就是她一旦揭发了你,即使我们无法免除学校的处罚,也至少会被从轻发落,我们不会因为这件事被校方开除,顾菲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以她的智力,她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沈亚萍突然情绪上也变得激动起来,泪水象弹子球般地在她的眼眶里打着转,沈亚萍声音颤抖地说:“起初我认为是顾菲太年青,没有人生经验,所以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我转念一想,以顾菲的智力她可以看透我整个诡秘的计划,她不可能不看到这么简单的一点,顾菲是我的学生,我也了解顾菲,她聪颖过人,思维缜密,当年她不可能不想到这一点,这三十年来我一直冥思苦想为什么顾菲没有选择去告发我,我以我狭隘、自私的心理整整揣摩了三十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楚林,顾菲当年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放过我,她放了我一马,她放了我一马啊。”沈亚萍说道此处也泣不成声起来。
“你撒谎,顾菲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凭什么放过你,你和她有什么情义,她凭什么宁肯牺牲自己的生命去保护你,去保守这背后肮脏的秘密。”楚林的悲愤已经到了顶点,就像当年在潇湘医院的走廊里那样,楚林大声地冲沈亚萍咆哮着。
“是的,我沈亚萍不值得顾菲这样做,我只不过是她的语文老师,我还是当年你们六个人身陷囹圄的始作俑者,我不值得顾菲同情,不值得顾菲为我牺牲。可是,楚林,你知道吗,顾菲这样做是因为她知道我有一个三岁的孩子,当年她是看在我三岁孩子的面上放了我一马。”沈亚萍说道这里身体不住地颤抖,涕泪交叠,她喘息了一阵又继续说道:“顾菲了解我,她知道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她知道一旦揭发我,我就会 锒铛入狱,她也知道我不会接受这份凌辱,我必会以死抗争,但楚林你知道,顾菲三岁的时候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她知道一个孩子失去母亲的痛苦,她是设身处地地站在我三岁的孩子的角度才作出这个艰难的抉择,顾菲是我的语文科代表,她经常去我的办公室,在我的办公桌上放着我孩子的照片,顾菲很喜欢孩子,她还和我一起经常聊到我的孩子,有一年我孩子的生日,顾菲还特意自制了一个生日礼物让我转交给我的孩子,顾菲就是看在我三岁孩子的情面上放了我一马,楚林,你不是女人,你不能理解,这种宽容是女性才能有的,是来自于母性身上天生的善良和悲悯,这是只有母性才能具有的牺牲和博爱。”
楚林就像是莽林中被猎人一枪击中要害的野兽那样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楚林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一切不是沈亚萍虚构的,当年在沈亚萍家门外的楼道里,当时自己和沈亚萍近在咫尺,在可以将她一刀毙命的情况下,他最后还是放了沈亚萍一马,而原因也恰恰是因为沈亚萍三岁的儿子,和顾菲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出自于自幼丧父的心理站在那个孩子的角度上思考而放过沈亚萍。
沈亚萍看着神志恍惚的楚林,知道她今天导演的戏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了,此刻她已经彻底击垮了楚林的心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当年自己的学生是一个智力超群的商界翘楚,如果今天自己在陈述中有半点谎言,楚林就会看出破绽,一切进程就会嘎然而止。是的,她这样将当年惊天的秘密合盘推出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楚林会在震惊之下杀死自己,但沈亚萍此刻已经不怕死了,因为医生告诉她她的时间不多了,但她害怕自己的灵魂因为当年的顾菲之死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顾菲是自己当年阴谋的牺牲者,虽然自己当初意愿并不是要害死顾菲,但顾菲在手抄本事件上表现出的决绝是自己当时没有预料到的。沈亚萍心里清楚,她今天把楚林约来不是要为了释怀而向一个人倾诉埋藏了三十之久的秘密,更不是为了自己当年所作所为进行忏悔、道歉,沈亚萍需要有另一个人从心理和精神上接替她背负起一个16岁亡灵的冤怨,甚至替她去承担因此而有可能造成的灵魂万劫不复的结局。现在这个男子的心智和情感已经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需在拿出自己最后的杀手锏,最后的王牌,最后的一击就可以将今天这场精心导演的大戏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楚林,我现在要告诉你,我为什么知道顾菲她爱你。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是你想不到的,它是仅仅是属于你和顾菲两个人的东西,它在我手里保存了整整三十年,现在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了。”沈亚萍说到这里又在一次拉开病床旁床头柜的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