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来》 --北美情爱故事 (三)

       那时,晓丽是市二医院的院花,十八岁护校毕业就来市二当护士,要强的她又能吃苦又干练,还从不耍漂亮小姐常有的小性子,因此很受医院上上下下的喜欢。
        二十六岁时,晓丽就当上了这家医院开刀房的护士长。这在全市医院中是不常见的,在她护校同学中也是头一份。
          你想啊,一般来说,一个护士怎么都得在医院混上个十几二十年,熬到三十多甚至四十出头才有可能当个“长”,况且这开刀房还是医院的要害部门哦。
 
       据说她还上过电影,不是故事片,而是纪录片,说是哪个国家的总统来参观手术,随行的记者有拍了电影的了。但大家都不看纪录片,也不知晓丽到底上了镜头没有。
       不过大伙儿都说不施粉黛的她,比那些不是整了容,就是涂了画了一层又一层的明星们长得更漂亮。
大伙儿喜欢她,不仅是她本色——原装的美貌,没动过一针一刀的;更是有本事——拿得起的全院最年轻的护士长哦。
 
       因此,晓丽早就是院内的焦点人物。可虽说医院里的年轻男医生们,早就盯上了这个能干又乖巧的护士,总是会有人在各个场合、各种事情上对她表殷勤,但晓丽也总是和各个小伙儿医生保持等距离接触,友好但没有任何暧昧。
       时间长了,那些小伙儿医生搞不懂,晓丽到底为什么不像别的小护士那样,一进医院,就赶紧抓一个医生做靠山,能做老公做老公,做不成先做男朋友。一是怕被剩下,就是后来人们说的剩女;二是“护士医生搭”是医院最常见的搭配。
 
        当晓丽和卫东定下来后,大家都大跌眼镜。她妈妈更是明确反对:搞音乐的,跟你怎么是一路人?不是疯疯癫癫、就是傻傻呆呆,不食人间烟火的。你得找一个靠得住、过日子的人!医院里那么多好小伙子,怎么没一个入你的法眼?再说,找个本院前途无量的医生,将来你在医院的日子也好过啊。真是昏了头!
妈妈软硬兼施,就差没把她锁在闺房里了。
 
       但晓丽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她悄悄和卫东去街道登了记,去三亚一周,回单位发了喜糖,就这样宣告:本姑娘出嫁了。
       妈妈气得够呛,但生米煮成了熟饭也无可奈何了。
 
        慢慢地,她看到卫东虽然看起来木讷寡言,但也不像想像中的音乐家那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
不管是在自己小家、还是在丈母娘家,卫东都是那么手脚勤快,做饭、修修补补,样样拿得起,有模有样的;有了女儿咪咪后,卫东更是忙个不停。
       加上他屡屡在国内国际得奖,晓丽妈妈才觉得女儿眼力不错,找的这个圈外人,不仅老实本分,还有社会名望又知道心疼女儿、照顾家庭;比在本院找个医生强,起码医院内的是是非非就躲开了。
 
 
       而当卫东拿到奖学金,要赴美深造时,不仅医院的同事们又一次大跌眼镜;晓丽妈也大吃一惊:这个不哼不哈的音乐家,还真是一支绩优股啊。
      人都说上海人精明,上海人的脑子就是转得快。晓丽的这位上海妈妈,马上订了市内最好的酒店,请了多年来走动不走动的亲友,加上弄堂的老邻居、晓丽的同事,轰轰烈烈摆了八大桌,说是给晓丽补办婚礼兼饯行。
 
       晓丽和卫东开始都不同意:孩子早都能打酱油了,还摆什么婚宴?为出国饯行,那还不如把这笔钱给了我们自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呢,可拗不过妈妈的坚持。
 
        当精疲力尽的小夫妇俩回到自己的小家,卫东冒了一句:这哪是给我们摆宴席,今晚是你妈妈的表演秀。晓丽瞪了他一眼,无语。是啊,这是妈妈在向她的周围人炫耀她的辉煌、她的成功。
       妈妈一辈子要强,但她自己出身不好,到退休也就是在储蓄所的前台忙活;爸爸当年虽然没被划成右派,但落了个“控制使用”。工作三十年连个科长也没混上,小心翼翼地,到末了还是一个脑溢血扔下妈妈走了。
 
       晓丽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妈妈特地把她叫进屋里,叮嘱她:“晓丽,你们姐弟仨,妈最放心的就是你。你从小就乖巧肯吃苦,又有主意,一般不会吃亏。可出门远了,妈也够不上了。你还是要小心,你没上大学,学历不硬。卫东要是得了美国学位,你们的差距更大了。”
     “妈,你别担心,我知道你怕卫东甩了我。他是这样的人吗?”晓丽笑着打断妈妈。
 
     “你别傻,你以为你漂亮就能拿得住他?女人四十豆腐渣,而男人到那时,就成一朵花了。我不怕他花心,而是怕你们因学历会有距离。你出去后,无论如何,咬着牙也得去读书拿个学位。记住妈说的话,一定读个学位!”
 
       晓丽望着妈的一脸慎重,知道这是妈对女儿的知心贴己话,也是她的愿望。所以晓丽也望着妈妈,慎重地点了点头。
 
 
 
      可出来住下、慢慢了解情况后发现,想要读书是容易,也不容易。
      如果英语过硬,马上考“纪阿姨”、“托福”,申请奖学金,因为人在美国,兴许更容易入学;可晓丽是中专文凭,先要补大学本科的课,而读本科一般是没有奖学金的。那就牵涉钱的问题,没有几万美金是读不下来的。
 
 
       再睁眼一看周围,中国大陆来的留学生几乎是最穷的一族, 比靠政府救济的美国穷人还穷。本身学校给的奖学金也就够学生自己一人糊口,但多数读研攻博的中国学生都是拖家带口的。
     
     不少留学生要么在出国前欠了单位、亲友一屁股债,要么家在农村,还有更穷的爹娘弟妹指着拿美元的穷学生救助。因此,大部分中国留学生的生活水平,其实远在美国的贫困线以下。
 
      晓丽虽说还暂时不用贴补国内,但卫东学音乐,奖学金比学理工科的更少。晓丽算了算,靠卫东那点微薄的奖学金,一个月交了房租水电,付了车保险,只剩下三十块买菜的钱。别说读书,吃饭都够呛。幸亏女儿咪咪读公立小学免费,还因为低收入享受学校的免费午餐。
 
       开始,晓丽觉得有点丢人:好歹我们在中国也是中产阶级,有身份有地位的,怎么就和那些老黑老墨的孩子们混在一起,享受穷困生待遇了?可生活的现实,让人明白肚子比面子重要。生存第一,到哪里都是硬道理。 
 
       
        和周围的环境熟了之后,晓丽更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亚洲人的圈子里,从中国大陆来的太太,几乎没有呆在家里做太太的。
       而从台湾啊,韩国啊,日本啊来的太太们,倒是真的踏踏实实在家里做太太。
 
       这些太太们在家就是传统的相夫教子,不仅把老公孩子伺候得熨熨帖帖,把家收拾得舒舒服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还不时来个girls tea party。
       一帮太太们聚在一起,交流如何做点心,哪款春装最时兴,怎么教育孩子,如何把握住老公,怎么对付婆婆啊等等天下女人在一起都要谈论的话题,顺便喝喝茶啊咖啡啊,欣赏一下哪位太太新尝试的小点心;最后一般是共享大家各自带的拿手菜,气氛很是闲适优雅与散淡轻松。
 
      在公共场合,那些太太与大陆的太太们也很容易辨认。
      她们大都打扮得光光鲜鲜、涂脂抹粉的出门在外,一步一摇,婷婷袅袅; 就是带着孩子,也是把孩子放在童车里,悠哉游哉。神态、步态、心态都显示的是“悠闲”二字。
 
      大陆来的太太们不能说是不修边幅,而是大都没时间涂涂抹抹的,顶多边开着车,边抓支口红往嘴唇上一抹就算了事;穿戴上也是顺手一件T恤身上一套就出门了。要是带着孩子,也是牵着一个抱着一个,哪怕是推着一个,也是忙忙叨叨的模样。给人感觉就是整天风风火火、披星戴月的忙个不停。
 
       那大陆的太太们都在忙什么呢?是生活所迫,还是49年之后的教育“妇女能顶半边天”在脑子里根深蒂固起作用?
 
     不知道。反正都在忙着,没闲人。
      按杭州来的阿娟的话说,不是装脑袋,就是装口袋。
 
       前者就是重新“回炉”——去学校上学。要么实现理想,读一个自己想读的专业;要么为饭碗奋斗,读一个将来容易找工作的专业,像电脑啊会计啊。
 
        那段时间,有个笑话说,只要看到校园里走来的是面如菜色、精神疲惫的三十以上的亚裔妇女, 一定是在读书的中国留学生的太太。因为想读书的中国F2 们——即持学生签证F1 进入美国的学生的家属们——大都去学电脑或者会计了。
 
       年轻的多去学电脑;有段时间,各学校还出现了一个“老婆专业”—— information System, 好多老中的陪读太太都去这个专业混,因为这专业不理不工、不商不文,不需要多少基础知识,光学点电脑使用,哪个专业、哪个level的人都可try。
        而年纪稍大的都去读会计了。因为她们觉得,学电脑得不时跟进最新的技术、知识,否则就被更年轻的淘汰了;而会计是越老越吃香,况且哪个公司、部门不得需要会计?这个专业应该永远会有工作机会的。

       可是大多数的F2们,原本在国内的专业,并不是这些,所以读起来也不轻松,又要读书又要顾家,不少人还得打工挣钱交学费,因此个个伏案苦读,加“伏案”——在餐馆和家里的厨房的案板上 ——苦干,成了一群黄脸婆。


 
       装口袋就更现实了,行当喜欢不喜欢不打紧,吃饭要紧;只要把绿花花的票子装进口袋就行。大陆来的太太们很明白这点。
       刚来的没几个会有绿卡,要挣钱尤其是挣现金cash,只能干那些又脏又累,pay得又差的像什么餐馆工啦,清洁工啦,还有帮人照顾瘫痪病人啊,照看baby啊,老美没人愿意干,移民局一下也管不过来的。
 

       其实,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到了美国,就来个洋插队。大多数大陆来的太太们,都有很好的教育背景,在国内也都有不错的工作,在中国也算是有一定经济基础、受人尊重的社会阶层。来到这片新大陆,走上洋插队的路,多是出于被迫与无奈。
 
         

        不少人也想尝试和那些台湾日本韩国太太们一样的生活方式,可,难!除了经济压力,还有别的。
比如,大陆来的先生们,从小受的教育和太太们一样,也知道“妇女能顶半边天”的伟大教导;还更多了一条:“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他们见不得太太们闲在家里,认为是浪费青春与生命。 他们骨子里,就觉得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奋斗;不像那些台湾、韩国、日本的先生们,骨子里,就觉得养家糊口是男人天经地义的事。
 
       因此,当大陆的先生们发觉他们的太太,只要有想坐在家里的念头和苗头时,就赶紧拿两条语录来教育她们,掐掉或熄灭这危险的念头和苗头。星星之火,决不可燎原。
 
       但是走入新大陆的女人们,眼界开了,思维方式也不同了。
       她们发现当太太当“坐家”,实在也不是件坏事。女人就该像个女人样,管好家事,养好孩子,照顾好老公,这实在也是一份很重要、很伟大也很辛苦的工作。
       尤其孩子小的时候,亲子教育很重要,还省了很多钱,送哪个托儿所、幼儿园不得要很多钱?况且太太不工作,税上也有好处啊。因此,希望在家庭里扮演的角色,也有所转化改变。
 
       当大陆的太太们用这些道理,拿那些韩国、台湾、日本太太的例子,来讨论争辩时,大陆男人们会苦口婆心教育她们:她们那里还是旧社会呀,咱们已经是新社会了,翻身解放了呀,哪能倒退回去呢。再说,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哪能围着锅台转呢。

      丈夫们还有一杀手锏就是——就算我同意,你妈也不同意啊。
 
 
        还真别说,不管哪个省份、哪个职业的,不管是大城市的还是农村的,几乎所有的妈,都反对她们的女儿当“家庭妇女”。
 
         山东来的小李三年内生完两个孩子后,想把孩子留在家,自己带孩子到上kindergarten再说。
         可来帮她坐月子、在中国当老师的妈坚决反对,说我们辛辛苦苦供着你养着你,把你培养成名牌大学的硕士;你居然就愿意呆在家里当太太?简直是堕落!
        小李说,至今都能想得起她妈妈当时那副失望、痛心、愤忿的样子,吓得她赶紧打消当“坐家”的念头。
 
 
        跟着做博士后的老公,从湖北来的陶玲,在家绝对是一切说了算的主儿,她就想呆在家里。
        在屋里养养花、看看小说、做做点心;在室外,弄个菜地种点菜、天天到湖边走走路、骑骑车,挺惬意的;每天老公孩子回到家,也都能吃现成的。她还常自称是美国“加里顿大学物理系主任”—— 家里蹲大学屋里系主任,美得不行。
 
       她抗了几年就是不动窝:读书?不去;打工?门儿都没有,她呆在家里,觉得好舒服。
可老公不舒服,常常吹“枕边风”:“我这是为你好,万一哪天我出个意外,你怎么生存呢?”陶玲开始还说:“你别拿这吓我?我不怕。到了那步再说。”
       但最终也经不住老公的叨叨,怒吼一声加入了读书打工的行列。
 
 
       晓丽是别无选择,三十块的买菜钱,够什么吃、够什么用呢?想读书的她,也只能像别的一些姐妹一样,先让丈夫读;等供出丈夫毕了业,自己再读。脑子想清楚了,也就顾不得面子了。
 
        不久,在朋友的介绍下,晓丽干起了清洁工,给几户人家打扫卫生。
       
        不过,她还是瞒着妈妈怕妈妈难过。每次给家写信打电话,和多数中国学生一样,报喜不报忧呗。
 
     
       今天她是在一家单身老头家干活。
       老头是当地这所名校法律系的退休教授,挺有钱的,一栋大house,只有他一个人,没猫没狗,挺干净的。加上老美吃的大都就是一点香肠面包生菜,老头好像也不怎么起灶,锅台清清爽爽,家里也没油烟。
 
       
       晓丽老和卫东开玩笑,怎么一进老头家,感觉比我们家干净多了,老觉得该打扫的是我们家。
       时间长了,晓丽就添了一个毛病,每次从老头家回来,就得马上在自己家收拾收拾、捯饬捯饬,按她话说,不折腾一下,心里不平衡。
 
       老头是犹太人,pay得还行,对她也不错。可还是有犹太人的通病:省钱抠门。
       
        第一次干完活回家,晓丽拿肥皂、洗衣粉甚至洗碗液把自己的手洗了又洗。
 
       卫东不解:“干嘛呢,你干了那么多年护士,还怕脏?”
        晓丽委屈:“你不知道,老头那么有钱,家里的摆设、家具都那么有档次。可你知道他拿什么让我当抹布吗?”
       
       卫东想不出。

       晓丽喊道:“是他的破裤衩!恶心死了。”
 
       老头每次给她留一个桶,里面放好他自己清洗过的一堆破裤衩让做抹布;桌面、灶台、厕所、浴缸都用它,打扫完,就留在那儿,老头扔进洗衣机自己洗。
 
         但每次看到那个桶,晓丽就觉得咯硬。可怎么办呢?家里一堆帐单在等着呢。再说这家的活儿算轻松的,pay得也好,晓丽只好将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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