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拼妈可不成（四）
暑假里，小孩他妈鉴于小孩太文弱娇气，就把小孩推进了YMCA的篮球班，希望小孩在这种你抢我夺、你推我搡的运动中狂野生猛起来。在自己队里的八个孩子之中——实际上，几乎在所有同年龄组的孩子当中，小孩的球技最差。小孩在球场上是专业跑龙套的，只是跟着其他队员来回跑，常常是整场比赛碰都碰不到一次球。哪天小孩若是球过了一次手，小孩他妈就要不失时机地猛夸一通：“你今天表现得很有进步啊！摸到了一次球啦！真棒！”
小孩之所以总是得不到球，除了因为技术差，更主要的是怕苦、怕疼、不好强，见球来了的第一反应不是迎球而上，却是抱头躲闪。看小孩打比赛，是对小孩他妈意志和脸皮的磨练。看那些打得好的孩子们的家长一个个在场下摇旗呐喊、志在必得的劲头，每次小孩一上场，他妈的心就悬起来，全心全意地祝福着本队的其他小将们多进球、快进球。偶尔有球落到小孩手里时，小孩他妈的心率就会瞬时升至最大值，胳膊腿立马绷紧，若不努力克制着，就会踢腿挥臂做出跑动传球的动作，心里喊着：“快传！”生怕这球丢在小孩手上。小孩不在场上时，如果队友迟迟无人进球，小孩他妈就会在心底潜滋暗长一点不甚光彩的窃喜：“小队友们呀，家长们呀，教练呀，擦亮你们雪亮的眼睛看好了呀，我儿子可没给你们拖后腿呀！输了可不是我儿子的错！”
小孩天生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性格，虽然自知不是最好的，可是从未认为自己是打得最差的。小孩曾经问他妈，谁是他们队最差的。
“你呗。”小孩他妈答。
“教练还说过Emmanuel防守姿势不对呢；Ruishi今天投了几次都没进球。”小孩令他妈头疼的一点就是无论如何都能用人之所短获得心理满足，从不去为己之所短着急上火。
为了增强小孩的体质，锻炼小孩的意志，激发小孩的拼搏和吃苦精神，而且也为多少能提高点小孩的篮球技术，小孩他妈这个学生时代最恨体育课的人，却开始每天晚上挥菜刀、抡铲子忙活完做饭后，赶忙“满面灰尘烟火色”的到院子里陪小孩练篮球。小孩，宅男也，院中若无其他孩子玩，他便如何也不愿出来运动，开始两天都是被他妈逼着、推着才出了门。小孩被迫练球，脸上、心中老大的不悦，练球时故意趁他妈不备，把篮球向她狠扔过去。球猛地戳到了她的一个手指，疼得小孩他妈眼前发黑，直冒虚汗。小孩他妈担心自己会晕倒，赶紧到屋里喝了些水，躺在沙发里，抬高了双脚，使大脑可以得到更多的血液。当时，小孩他妈感到耳朵里“沙沙”地响了起来，而且响声越来越大，持续了一会，“沙沙”声越来越小，如潮水般慢慢涌起又慢慢退去。小孩他妈凭以往的经验知道，晕劲快过去了。等到“沙沙”声基本消失了，小孩他妈就又去训练小孩了。
小孩对他妈的痛和晕一点没显出同情，笑嘻嘻的。不一会儿，又故意将篮球狠狠地砸在了他妈的胸口上，并因此而面带得意。小孩他妈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这让小孩惊诧莫名，他妈从没为疼哭过，烧菜时手上烫出了大泡也没掉一滴泪呀？
小孩他妈对小孩说：“我哭，不是因为我怕疼，而是因为我伤心。你看谁家是妈妈在训练儿子打篮球的？我为了你好，这么辛苦，你却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妈妈，还故意对我不好，让我太伤心了。”这番话好像是对小孩产生了震动，小孩收敛了嘻皮笑脸，此后再给他妈传球时，都特意放小了力度。
由于小孩在打球时常常害怕被球砸着而不敢接球，小孩他妈第一天对小孩的训练就是用力把球扔给小孩，让他接住。小孩他妈这样甩了一个来小时的篮球，第二天，两个胳膊就疼得抬不起来了，穿个衣服都得咬牙挺着，而且，前一天戳伤的那个手指也肿得很粗。小孩他妈把粗手指秀给小孩，小孩的脸上现出了歉意和同情。
第二天晚上，小孩他妈发现，每当看到有车即将经过，小孩就让他妈停下来，直到那车驶过不见了，小孩才让他妈继续打篮球。他妈问小孩这样做的原故，小孩说：“你打得太臭了，太给我丢脸。”小孩他妈真是服了小孩了——自己那个水平，竟然居高临下地嫌弃起他妈来了！这么好的自我感觉上哪儿找去？
“打得不好有什么丢脸的？篮球不是给打得好的人的运动，是给所有人的运动，为的是让人锻炼身体和意志，不是为了当运动员。别人看到我打得这么臭还在努力陪儿子练球，人家会认为我是个爱孩子的、负责任的好妈妈，是好人。人家认为你妈是好人，你应该感到光荣啊！”小孩他妈的话显然说服了小孩，此后，小孩虽然屡屡批评他妈打得臭，手法不对，却再无他妈给他丢脸之说。
小孩从每晚与他妈之间进行的“世界杯篮球赛”中获得了不少乐趣，凭他那水平，赢别人没戏，赢他妈是绰绰有余的。关键是，小孩是比赛规则的制定者，根据需要，小孩可以任意更改规则，比如，判他妈违规——砸着草了、或是吓着树了。小孩他妈为了鼓动小孩的打球热情，任凭他的摆布，被指挥得溜溜转，小孩好当领导的嗜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小孩是个喜欢玩笑的活泼孩子，小孩他妈就在小孩准备投球时怪声怪气地叫：“老妈必胜，老妈必胜！”小孩一准儿笑不可支，无力投球。当小孩禁止他妈说“老妈必胜”时，他妈就改唱“两只老鼠”，或者摆出夸张的虎虎生威的姿态，又让小孩笑作一团。一个小时的练球中，小孩和他妈笑声不断。每天看到小孩练球时流淌着汗水的小脸和被汗水浸湿的体恤衫，小孩他妈就有一种成就感——不论球技有无长进，小孩锻炼了，快乐了，这一天就没有虚度。
转眼暑假即将过去，新的学期又要开始了，小孩他妈又将与小孩一起披挂上阵，在新学年内继续拼搏。当妈可以有各种当法，而选择当个认真负责的妈妈，实为甘愿选择一个悲壮的人生角色。当妈的在人生的沙场上为孩子上窜下跳，左冲右突，绝不惜肝脑涂地。这孩子要是出了彩，那是孩子天资好、基因好；这孩子若是不成器，就是家里没有教育好，谁是主管孩子的，谁就难辞其咎。也有不少长大成人的孩子埋怨父母扼杀了他们的创造力的，有似于事业不成功的男人多怪自己没娶到一个会吹他捧他的贤惠老婆。
小孩多次对他妈说：“等我到18岁去上大学，我就离开家，再也不回来见你，我走出家门，头都不回。”小孩这话亦真亦假，心情好时是跟他妈开玩笑，跟他妈生气时则是真心话。小孩他妈就跟小孩斗嘴：“那可太好了，我就可以自由自在了。我可以回中国，找个孤儿院，去爱那里的孩子。那些孩子从来没有妈妈爱，我去爱他们，他们一定会爱我的，不会像你这么没良心。我说不准还会收养个孩子，给他做好吃的，给他讲故事、读书，陪他玩，我也会亲他的小脸蛋。你不让我爱，我不愁找不到孩子来爱。”小孩他妈尽管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免泛起悲凉，小孩就是她的生活和事业，小孩长大离家，就宣告着小孩他妈事业的终结，生活也将被掏空一大半。
纵然当妈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小孩他妈依然甘之如饴。小孩他妈其实从未想要讨好，一心想的是鞠躬尽瘁。
后记：这篇文章是小孩他妈一边辅导小孩奥数，一边写的，漓漓拉拉写了很久，期间常有辍笔多日，再续写时已忘了前文，只好从头再读，重整思路。这样确有一个好处，小孩他妈得以一遍一遍地重温往日的快乐时光。人生路上时时伫足才会发现，原来路旁有着那么多芬芳馥郁的玫瑰花，于小孩他妈而言，每一朵玫瑰花上都绽放着一张小孩的笑脸。小孩他妈要努力把这些醉人的馨香收藏起来，留给长大的小孩。
2015/8/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