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红尘》民国情爱传奇【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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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秋开始进入《时代潮》编辑部做兼职编辑了,每个周末,从早到晚,她都会在编辑部里待着,校稿子,刻蜡板,回读者来信,见缝插针地,她还能写写稿子。欧阳夏不定期会在,筱秋也不懂,这个欧阳先生最近似乎特别忙,说是去南方去了几次,回来了,也不常在报馆待着,虽然不是日报,但连续编起来,也很需要一些气力,少一个人手,效率大大下降,李忠和老王可累得够呛,幸亏后来筱秋加入,添了两只手,虽然不甚熟练,但却解决了大问题。

不过,对于筱秋来说,欧阳夏就像一个探照灯,他写得一手好文章,人长得更不用说,最关键是,在精神层面,他总能给人一种引领,他是那种能带着羊群前进的头羊,消息最灵通,也最有能力,跟着他走,你就能放心,他总是带来最新的神秘的消息,比如有一次,是个礼拜六吧,筱秋、李忠、老王正在搬新印出来的报纸,欧阳夏回来了,放下帽子,把几个人召集到一起,小声说孙中山先生镇压了一次武装叛乱,过几天,果然就有大消息传来,说孙中山镇压了广州商团的叛乱;还有一次,他是讲曹锟的军阀政权快完了,筱秋也听不太懂,她只知道,北洋军阀内部你上台我下台,换得厉害,曹锟快完了,她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而这一回,又是那个场景,罗筱秋正在校稿,欧阳夏走进来,春寒还没散尽,他穿着毛呢大衣,一走进来,面目严肃。筱秋、李忠、老王都放下手头的工作,看着欧阳,等他说话,欧阳叹了一口气,用他那低沉的男中音说:“孙中山先生,去世了。”李忠和老王都不说话,李忠甚至有些要哭的样子,老王皱着眉头,胡乱找了一支烟,塞在嘴里。筱秋也蒙了,她知道,孙中山是个大人物,是一个政党的创始人,从晚清就开始闹,闹到了民国,又闹到北洋,他去世,是挺可惜的,但孙中山和欧阳夏有什么关系,她实在有些摸不清。

“北洋政府还没倒台,我们要在舆论阵地发力,给他们以打击。”欧阳夏握紧了拳头。

“可是,现在军阀也在抓舆论,风声很紧。”老王蹲在地上,烟雾笼罩了他的脸。

“那也要办,我们要发出我们的声音。”李忠情绪有些激动。

“实在不行就去天津租界办。”欧阳夏说。老王吸了最后一口,烟雾从嘴巴进去,又从鼻子里出来,“《大公报》都受限制,何况我们,真到了那一步,只能报变刊,转为地下的,还有就是,办报的经费,恐怕也需要再找。”

“这个不用发愁。”欧阳夏忙说,“我来联系。”

几个大男人一递一句说着,几乎已经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罗筱秋埋在稿件堆里,他们说完了,欧阳夏才发现筱秋,他有些吃惊,眉毛上挑,但很快他就用理智控制住了情绪,“筱秋,你先回去,这几天先不用过来,下个礼拜再来。”

罗筱秋哦了一声,提着她那只土布书包,低着头匆匆走了。欧阳安排的事,她从来都是执行而不问,她觉得他很神秘,又充满男子气概,她不是不想知道他的事——她的一切他都感兴趣,但她更希望保留这层神秘感。

罗筱秋感觉大事要来了,她有些紧张,又有些恐惧,她为自己能参与到欧阳夏的生活中感到庆幸。

三月中旬,北平的树,还没有发芽,只有些苍松翠柏,努力维持着绿,然而也是灰突突的,街道上,有牛车,马车,黄包车,时不时还有汽车驶过,风一刮,满街尘土,筱秋几乎睁不开眼睛。

“筱秋——”茂松迎面走到她面前。

罗筱秋眯缝着眼,看清了,连忙躲避,结果她朝左,他也朝左,他手里举着个糖葫芦,好似凶器。

“还没吃,给你。”茂松举着糖葫芦。

筱秋没好气,“我不是小孩。”

茂松追着问,“《玩偶之家》的票还有,去看么?”

筱秋一路小跑,把茂松甩在身后。茂松看着罗筱秋的背影,重重地把糖葫芦摔在地上,一个拾荒者连忙捡起,欢天喜地走了。

 

“姐,你真不去啊,我这可是两张票,你不去可便宜燕大那小子了。”意浓朝身上套棉、袍,又转头,“喏,我给你放这儿了,可别说我占你便宜,去不去随你。”意浓把票朝饭桌上一拍。

“你少谈点恋爱。”筱秋敷衍一句。

意浓打趣道:“恋爱自由,来北平,不恋爱,等于没来,哼,让我少谈,你自己还不是大谈特谈。”

筱秋白了她一眼,“我谈什么了?”

意浓把棉袍硬往下扯扯,“行行行,你没谈,你没谈天天往欧阳先生那里跑,你没谈欧阳先生一回来你就高兴一走你就失落,要恋爱就恋爱,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现在不是魍魉世界,现在是恋爱的净土!”

筱秋气得乱摆,操起炕上一把布尺就朝妹妹身上打。

意浓大笑着跑出去。

 

《玩偶之家》自民国初就开始演,演到北洋快倒台,场面不一,水平不等,但抨击封建家庭呼吁妇女解放的力度却越来越大。意浓不是文学爱好者,可《玩偶之家》的剧本,她却反复读过许多遍,学校图书馆里那几本“供不应求”,她便自己跑去琉璃厂买了本盗版,翻得封皮和书边子都快烂了——她甚至能背成诵——不是默背默诵,而是大声喊出来,她喜欢娜拉,执拗,有力量,她喜欢嚷出那句,“首先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有朝一日,她也想像娜拉那样,砰得一声摔响大门,她喜欢那种破茧成蝶,走入广大天地的姿态。

《玩偶之家》的新剧她看过,有几次在学校的小礼堂,学生们自发演剧,因陋就简,连黄头发都是去杂耍铺子借的,衣服用破布缝缝,但仍然不妨碍学生们兴致高昂。意浓出身体育系,当然演不不上娜拉,但她毫不怀疑,自己若能站上舞台,一定不比那个主角演得差,哼,看一眼那个女主角就知道,胸小屁股窄,声音也不洪亮,一点革命的激情都没有,跟娜拉,十万八千里,凭什么演?

鸣月剧院门口,意浓手握着两张票,左顾右盼,她约了燕京大学的男学生张金生,两人轧朋友轧了一阵子,处于暧昧阶段,意浓想考察考察。说好了五点见,结果五点十分还没人影,意浓不耐烦——再等下去,就算人来了,她一个女孩家,也终究没面子,她一赌气,自己先检票进去了。

鸣月剧场分两层。

二层是包间,一小格一小格,顶上是雕细花框架镶着有色玻璃的仿宫灯,隔间的墙包着暗红色的天鹅绒,配有西式皮躺椅、两层带搁脚的坐塌,还有中式高脚茶几,放茶水点心用的,另外配几个小凳子,以防访客。

一楼是半月形大池子,有二十排木头座位,人多的时候,还可以在后面加长凳子,再有想看的,站着也行。剧场墙壁的呈弧形,格外笼音,在京津地区数一数二,剧台也完全按照西式演出的舞台建的,有三层帘幕,升降自如,可作分幕用,也可辅助戏剧表演,让舞台多些变化,幕布上方一排西洋的聚光大灯,一开,舞台上照得雪亮。

鸣月社,听名字就知道是鸣月剧场的看家剧团了,据说是一个军阀的姨太太建的,从前是女学生,后来下了海,但对于新文艺的爱好始终不能改,索性大甩手,建了剧场,搭了个班子,北平城的官太太大小姐们知道剧场的来路,少不了来捧捧场,因此剧场钱也没少挣,姨太太娱己娱人,顺带赚点私房钱,功德圆满。

说是来早,意浓进场时,台上台下,已是闹哄哄一片,演员班子在忙着布置舞台,幕布虽然放下,但幕后面一排走来走去的脚,硬是把紧张气氛踩出来了,意浓按图索骥,10排9号,在正当中,视野是极好,她一路跟人说不好意思,终于挤进去,坐定了,再用余光瞄瞄,周围坐的,真是什么人都有,轧朋友的小年轻,相互搀扶着,意浓看到就恶心,还有半老的太太,没准是落寞贵族的正房,自己被封建家庭毒害了这么多年,现在倒鼓起勇气跑来看娜拉,前面还坐着这个戴瓜皮帽的老爷子——脖子后头拖着个麻花小辫子,细溜溜的,跟猪尾巴似的,是遗老无疑了,没准是来砸场子的,什么心态!

“抱歉,让一让,让一让……”左边进来个人,猫着腰,一路寒暄。

意浓偏头觑了一眼,脸色立刻沉下来,“茂松,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只有两张票么?!”

罗茂松窝窝囊囊在8号座位坐下,“来了就是看戏的哦,票,可以再买的哦。”

意浓不耐烦,说:“你走开,这是姐姐的座。”

茂松掏出票,对着光举到的意浓脸跟前,“你姐那张应该是7号哦,我的是8号,你是9号,对吧。”

意浓气得眼绿,但也没办法,她就希望10号没人来,这样她就能挪一位,跟茂松隔开。茂松倒先发话了,“你以为我想跟你坐一块儿?我是来等筱秋的。”

意浓唾了一口,“你做梦!”

快七点,外头天光还有一丝未散尽,窗帘没盖住的地方隐约可以看见天边的云头,乌泱泱的,相互重叠着,拥挤着,就好像剧场里的人群——春末的北京,惯有雷雨,就那也挡不住人们娱乐的热情,越是乱世,越要及时行乐苦中作乐,抓住当下,就是抓住了所有。

一层快坐满了,大幕开启前,二层也开始上人,当中的包厢看台边,站着个女人,穿着黑旗袍,面料上却镶满珠翠宝石,灯光稍微一扫,刺得人眼热,旗袍外面罩着大披风,红丝绸料子,垂至脚踝——想必这就是老板娘了。女学生的样子是没了,女学生的浪漫主义她却一点没丢。她身后,坐着一位老爷,一身军装也束不住他的大肚子,他的军帽有些歪,两撇小胡子有些滑稽,人多,厅里热气重,几个小丫头在帮他扇扇子。少顷,老板娘看有人来了,许是张太太、李太太、王太太,她赶忙跃过丈夫,忙着招呼。

《玩偶之家》,内容虽然“反动”,但是新潮啊,新潮就是好的,人人都来赶新潮,在姨太太们看来,这个女主角娜拉,不过跟她们平日里与丈夫撒撒娇差不多,摔摔打打,目的是邀宠,推门出去,迟早还是要被丈夫请回来。

“怎么还不演?”意浓有些不耐烦了,周围的情侣也开始嘀咕,中年妇女更不耐烦,骂骂咧咧说新戏演员就是没有京剧演员有德行,都不按时,只有意浓前面那个有小猪尾巴辫的老头,纹丝不动,端坐着。

“你姐姐真不来了?”茂松问。

意浓没好气,“你问她去,我哪知道?!”

外面天空打了个炸雷,剧场里嗡得一声,有人吓得捂住耳朵,有人念阿弥陀佛,大幕就在这个时候,徐徐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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