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展在美国学的是工程专业。她牢记鹏的叮嘱,不时给康伯父写信,汇报自己的学习和生活状况。爸爸说过了,担保书是伯父出的,机会是别人给的,一定要记得别人的大恩大德,以刻苦的学习和优异的成绩报答恩人。
琴展每个学期都考第一名,几乎门门功课得A, 连学校的白人教授都说她是建校150年来的奇迹。这位小个子的中国女生,有着象爱因斯坦般聪明的大脑。琴展把成绩单寄给康,康拿给琴看,向她做了解释。八十多岁的琴激动不已,连声说:“我弟弟的孙女了不起,我们娘家有希望了。”
康给琴展回信,同时寄了几千美金。他在信中说:“姑婆和伯父都为你的成绩感到骄傲,美国大学不给你奖学金,我们来给。寄去的钱,一份是姑婆的,一份是伯父的。望再接再厉,将来做栋梁之材。”
琴展学的是本科,美国大学通常不给就读本科的外国留学生任何奖学金。琴展收到伯父的钱,非常感动。她知道姑婆年事已高,再加上四少去世给她的重击,她已不大管事。汇来的钱都是伯父出的,伯父却将一半的功劳算在姑婆身上。
此后,康伯父又陆续汇了几次钱给她做奖学金,每次的数目都不大,难得的是心意可贵。伯父只是琴的继子,和鹏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鹏家的事,他大可不理的。
琴展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并获得“全美优秀毕业生”的荣誉。她将好消息汇报给康时,康和琴都喜不自胜。不久,琴也走了。临终前,她对围在病床前的康一家人说:“我要追随四少去了。四少再也不会寂寞了。”
琴的死讯传来,鹏和玲抱头痛哭。鹏对家里人说:“我的姑妈,是我的半个父亲,就这样走了。”姑妈是鹏家的传奇,是来自厦门海上的一道清新的风。
琴去世后一年,玲父也患中风过世。水莹不太懂得丧葬的规矩,以为要披麻带孝送外公的灵柩去火葬场。
玲却对水莹说:“我们算是外公的外家人。只有舅舅一家才有披麻带孝的资格。”水莹非常不满,她这辈子最尊敬的亲人走了,她连披麻带孝的资格都没有。
水莹跟着妈妈去了火葬场参加外公的悼念仪式,突然明白了父母让她为四少披麻带孝的良苦用心。父母是要让她明白:仪式是很重要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要用最真诚的心,报答生命中的大恩人。这个信念和信息,要通过最高规格的礼仪,传播给下一代。
水莹爱读世界名著。她最喜爱的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在小说《安娜.卡列宁娜》中毫不吝啬文字,挥挥洒洒详述列文和吉提的盛大婚礼的细节,不也是在传达他的婚姻观吗?婚姻是神圣的,所以要用美好的仪式来纪念。
一夜之间,水莹觉得自己成长了许多。
外公病逝一年后,水莹移民加拿大。琴展在美国有了非常好的工作,看到姐姐移民了,想全家团聚,也跑到加拿大来了。在她们的大力游说下,鹏和玲也点头同意来加拿大定居。
玲到加拿大后去看了家庭医生,告知三十多年前患恶性肿瘤的事。医生说:“三十多年没复发,早好啦,脱帽啦!”玲大喜,方信自己是个健康的人了。
他们一家仍然和康保持通信。康已经淡出家族企业,在家安心修养。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和鹏的通信中透露他经常性的严重偏头痛,心脏也不好。
水莹出国后改行,在银行做高级客户经理。她对鹏说:“绕来绕去,和爷爷做同行了。”爷爷坤解放前是银行的襄里,相当于现在的客户经理。水莹的业绩很好。她对老公哲男说,她心目中最完美的金融家是四少。四少是大将之才,三十几岁就出任厦门钱庄公会的会长。他又是身上最没有钱味的银行家。七十四岁高龄,因为水莹妈妈的一封哀婉的感谢信和告别信,四少拖着老迈的身躯,万里迢迢和琴来到福州看望又穷又病家里又受政治迫害而且还是小辈的玲。从银行家的角度,这可是绝对赔本的买卖。除了品性高尚的四少,没有别的银行家愿意花这样的精力。四少的一生,成就辉煌,家庭和美,善始善终。水莹说,四少教会了她如何做人,如何做一个真正的银行家。
水莹结婚很晚,36岁才怀上第一胎。全家沉浸在水莹怀孕的喜悦中,一封新加坡来信打乱了他们的平静。鹏看到信封上的陌生人的笔迹时,顿时面色苍白。他用颤抖的手打开信件,才读了几句,泪水就扑簌簌往下落。“你们的康伯父走了。”他有气无力地对水莹和琴展说。
水莹抱着老公哲男放声痛哭。她对哲男很信任,家里的事都同哲男说。十几年间,四少,琴,外公,外婆和康这些亲切的长辈和恩人都在她生活中消失了。他们是她的魂,是塑造她灵性的支架和骨骼啊。
哲男搂着水莹的肩膀说:“我们会永远记得他们。将来把他们教给我们的一切,再传给我们的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