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过微微凸起的右腋窝的时候,Chloe刚刚洗完澡,正站在卫生间宽大的梳妆镜前用浴巾仔细地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她把左胳膊也抬了起来, 左右比较了一下, 右腋下是鼓得高了一些呢。 放下浴巾, 抬起食指向右腋按过去, 没有触摸到什么,再往深里压一压,一丝若有若无的隐痛浮了上来。 又加上拇指,横向里捏了捏, 心咯噔一下子沉到了底--那突出的部位, 浅浅的皮肉之下, 是一个黄豆粒儿大小的肿块儿。 和胸部腋下囊状组织的软软塔塔杂乱无章不同, 这个微小的块体有着结实的硬度, 清晰的界限, 分分明明得展示着自己的存在和不同。
腋下, 黄豆粒状, 应该是淋巴吧。 淋巴病症大多凶险;去年患淋巴癌的堂姐, 也是腋下发现肿块儿, 从确诊到病逝不到半年的时间。 果然是要走霉运了吗,Chloe的心里空荡荡的, 无着无落。
那应该是大二的时候了, 暑假回家相跟着几个山西的同学, 顺路去了趟山西, 在一个祁县同学的家里住了几天。 村子里有个算命先生,给同去的六七个同学算命, 富足贫穷清闲操劳, 一个个讲过来, 别的同学都好好的, 偏偏是到了自己, 算命先生硬生生地打住,金口玉言,只字不漏。 虽然不是彻底的无神论者, Chloe对算命先生的行为却也没有太以为意,只是在心底下打了一个疑问的结。 那个被岁月埋藏的结节,在这个雨后的清晨抖落层层尘埃如春笋般破土而出,浮现在Chloe的脑海里, 和腋下的包块儿一样的分明和清晰。 刚过四十就要断掉的命, 在算命先生的眼里心里, 大概也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吧。
上有老下有小, 四十岁, 是最不应该死去的年纪啊。
那天的那个早上, Chloe跟往常一样,按时喊Allen起床, 督促他洗簌吃饭上学。 只有身在光线灰暗的角落里的时候, 对着Allen背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拉长了许多。 两个孩子, Emmy和Allen,脾性里多多少少都有Bill的影子 ,Emmy的身上尤其明显一些, 人聪明,自我,脾气硬, 冷淡。 进入青春期的Emmy, 看哪儿哪儿不顺眼,跟家人两句话不合, 就开始呛呛,像个刺头。 为了避免直接冲突, 自己是基本上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了, 除非是为人立本的原则性问题。 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气, 自己在不在旁边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呢, 她总是要撞上去的, 也只有是撞上了才能够,才愿意去看清楚。 等到撞得头破血流时, 总会有Bill在旁边守护吧。 在这个世界上, 尤其是在这个家里, 没有什么东西比血缘更牢靠。 十六岁的Emmy, 明年高中毕业离家, 也基本上可以算是大半个成人了, 有了血缘的看顾,总是不用自己太担心的了。 九岁的Allen才是不能了断的牵挂啊。 Allen的脾性大多随了自己, 心地柔软良善, 悲天悯人, 不太懂得保护自我。在这个家里, Allen跟妈妈是最合拍也是最亲近的。 撒手而去, 还会有谁能像自己一样仔细的去引导他心灵上的成长呢,有谁能够一次又一次不耐其烦地告诉他要先做人再做事,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你的朋友, 告诉他想要得到往往得先付出,面对自己爱的人,付出比索取更重要呢?
心一下一下地抽紧。 不得不深深地吸了两口气, 再缓缓地吐出来, 几经挣扎却从来没有能够真正信奉了哪个教派的Chloe开始在心里祷告: “万能的造物主啊, 你在那里吗, 你在听, 在看, 在感知吗? 请考虑我的祈求吧。 这一辈子我只为自己求一件事, 我只求能够活着, 看着我的孩子在眼前一天天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