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保安在那头喊了一声:“你们去P1吗?我现在过去开门。应该是读卡器出了点问题,所以你们刷不开它。”
离荣应了他一声,转头扫了一眼何田田,挑了眉毛问她:“你的外套是不是忘在楼上了?”
“没有啊,”何田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薄棉袄,说:“这就是我的外套。”
“你知道现在外面大概是几度吗?”离荣指着墙上大电视让她看,何田田瞄了一眼,粗体红字打着低温警报:零下十六度,体感温度零下二十七度。
“既没看天气预报,也没有看黄历。”何田田尴尬地笑了笑,说:“早上赶得匆忙,没关注这里的情况。”
何田田在多伦多很少穿羽绒服,没有这个习惯。
她和男朋友小路的公寓楼在多伦多交通极为方便的央街上,公寓的电梯直通地下地铁站的入口。地铁坐到工会总站下车,又连上了整个市区最庞大的地下城。无论外面 怎么样的天气,地下城里都是温暖如春的。而且,小路每隔两天会下城里去办事,顺路就把何田田接了回家。所以她通常只是套件小棉袄,蹬双UGG就足够了。
离荣的嘴角微微下挂,边转身边低声说:“走吧。”
何田田拉了箱子跟在他身后,默默地欣赏他的背影。离荣的背脊挺得特别直,绷出一种男人的宽阔挺拔。他走路的姿态有股倔强和刚硬的味道,无端端地让她想起国内市政府门口站岗的警卫,看着挺赏心悦目,可同时又忍不住会替他们觉得累。
他的西装不松不紧非常合体,腰部微微向里收,勾勒出男人特有的那种倒三角体型。西裤是今年流行的裁剪长度,精准地盖到脚面,所以裤腿永远都是笔直的。瑞嘉文带她去Harry Rosen现场教学过,教给她男人的西服应该怎么去挑,怎么去改裤腿的长度。站立的时候边缘应该触到哪里,坐下之后脚踝应该露出多少袜子。
何田田没想过男人的衣服会如此之复杂,甚至可以用精密来形容。她依照瑞嘉文的指示带着小路去买西装,他站在大镜子面前一脸尴尬地看着销售帅哥用卷尺细细地量,脖子、胳膊、袖口,再到腰腿,一动都不好意思动。
“田田,有这个必要吗?”小路求饶似的看她:“你们公司同事聚会,谁会看我啊?”
“我看。”何田田不肯放过他。
如今看到离荣的身影,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两个字:驾驭。
同样的西服,穿在离荣身上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像是个仆人,贴心贴肺地为他服务,生怕有一处不周到,有一丝不尽心。可是穿在小路身上的时候,怎么看怎么像是个老板,在员工面前耍大牌,让他举手投足之间毕恭毕敬又小心翼翼的,生怕做错了事,迈错了步,浑身不自在。
也许小路到底还是年轻,到底还是青涩。
离荣把她带到一辆奥迪Q7面前,车子突然就亮了车头灯,经典的泪眼法雷奥双光透灯忽地一闪又变暗,仿佛是它睁开了双眼后看见主人便乖顺地垂下目。
离荣没有故作绅士派头地替何田田开门,只是伸手接过她的箱子,随口道:“这个放后面,你先上去吧!”
他的车里非常干净,干净到几乎没有人气。除了排档操纵杆上绕了圈佛珠之外,再无任何装饰品。何田田留意到他有一个407收费高速路专用的卫星应答器,忍不住问他:“你常常去多伦多么?走407?”
“不是很经常,但一年多少有那么几次。”离荣目不斜视地把车子往外开去,淡淡地说:“我太太回来的时候,我会去皮尔逊机场接她。”
何田田有点诧异:“她不飞这里?开过去五六个小时了。”
“那边有亲戚。”离荣按下窗户用停车磁卡在机器上触碰一下,横杆立刻就抬了起来,他问:“你去哪里?”
“唐人街,Boulevard Saint-Laurent,”何田田用蹩脚的法语说:“和Rue de la Gauche…tie…re路口让我下就行了。”
离荣看她一眼,说:“你就说哪一家酒店吧。”
“我住凯悦,”何田田不太好意思地说:“但,但是,我还没有吃过晚饭。”
“叫酒店的送餐服务,你看这天气。”离荣打开雨刷,漫天飞舞的雪花在夜空里显得那么美,却美得很无情。他接着说:“还有你的衣服,不适合在外面走路。”
“我快一天没吃饭了,”何田田中午在火车上买了个干巴巴的三明治之后就没再吃过东西,她下意识地揉揉胃,说:“就想吃碗热热的汤汤水水的越南粉。再让我吃鬼佬的餐,今天我实在是不能瞑目的。”
离荣没有说话。
毫无理由的,何田田感到一种压力从他那里传递过来,知道他不支持她的这个念头,但是他没有开口反对。
“其实就是风大,我这衣服挺挡风。”何田田控制不住自己要去给他解释,半开玩笑地说:“这极度低温效果,不就是速冻?你看超市里的南美速冻大虾,解冻之后还是很新鲜的。所以就算是冻住了,回到酒店里一解冻,就又活蹦乱跳了。”
离荣还是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礼貌性地笑一笑。
他默默地开车,何田田就安静地坐在一边。尽管风大雪大,离荣的车子开得很稳当,他始终保持一个不紧不慢的速度,偶尔也会变线超过慢车。
何田田被暖风吹得眼睛迷离起来,困倦地靠上窗,索性就闭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离荣突然问她:“你要在这里工作几天?”
“大概是一周。”何田田揉揉眼睛,说:“还不确定,得看你们机器的具体运行情况。照今天这样——”
离荣打断她说:“你明天去买一件羽绒服吧!”
何田田收住了话头,也没有答他。
“对不起,我不是要管你。”离荣转过来,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可能有点强迫症,很不喜欢看到人穿得少冻得抖抖索索的样子,打心眼里觉得不舒服。”
“这个毛病我也有,”何田田扑哧一笑,说:“只是跟你不一样,我是不能看见别人的衣服上露线头。有时候在地铁里,我看到身边有人衣服冒了线头出来,心里跟被猫抓了一样,好几次想问人家能不能让我帮他剪掉。”
这一回离荣笑了,放松下来说:“我想你肯定有羽绒服,只是没有带过来。你要知道,这一周都会很冷,非常冷。你这样从酒店走到地铁站都是不行的,冻伤了真不值当。如果你不介意,我太太在这里有不少件,你可以借她的穿一下,不必花费去买。”
“这不好吧?”何田田知道她的小棉袄绝对挡不住蒙特利尔的严寒,可也确实不想花这不必要的钱。
这一回住的时间应该不会太短,她总不能天天吃又贵又没味的酒店餐,也不能哪儿都不去。瑞嘉文特意关照她的,这种低端的出差花费有限制,让她用点脑子办事。她是来充军的,不能享受巡抚大人的待遇。
何田田有点懊恼,她不是没有羽绒服,只是被瑞嘉文劈头盖脸骂傻了,惴惴不安地担心公司会怎么处罚,胡乱收拾东西出门根本没想过天气的问题。可让她跟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借他老婆的衣服穿,怎么想怎么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你不用想太多了,”离荣已经把车停在那家叫“鹏”的越南米线店门口,拉了手闸熄火,看着她说:“你就想象一下,一个露在外面的线头在你面前晃一周甚至更长,时不时就看见是什么滋味,应该就理解我的心情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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