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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大学同学推选为最成功的女同学,是因为David, Jason和我原本的三人小组经过这些年,已经扩充成了近20人的实验组,在公司实验室里渐渐成为不可小觑的一组。
Jason是头,我和David负责技术。
Jason 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成熟稳重,责任心强,比我和David都堪当重任。
David善于创新,总有出人意表的新思维,新方法。我长于实践,沉着冷静,锲而不舍。
我们三个总说施密特教授有双识人的火眼,在一起合作了近十年,我们才发现彼此是最佳搭档,当年施密特教授只用了三个月!
在实验室工作,失败最常见,也没什么可怕,我们大多时候都对失败有着充分的计划和准备。在我看来,最大的烦恼是实验过程中的毫无进展,不论做了怎样的准备和规划,如何的耐心和细致,实验过程中总会遇到原地踏步,没进展的时候。
遇到这种情况,David会发脾气,我们从初见的目瞪口呆到今天的视而不见。David发过脾气就过去了,没人跟他计较!这几年David渐渐变了,遇到实验不顺的时候,我发现他爱往加州跑,过个周末回来,明显心情好多了。
Jason倒是很少发脾气,从前,他遇到不顺就和我一起扎在实验室,不再洗澡了!我虽然总在事后抱怨Jason的坏习惯,也无可奈何,我总不能天天去Jason 的公寓盯着人家洗澡吧!自从Julia来了西雅图,Jason的身上总是干干静静,清清爽爽的,我再也不怕和Jason一起在实验室多熬几天了!我为此特别感谢过Julia,Julia根本不当回事,“好吧,如果他穿着衣服你都受不了…”说完挑起眼角看我,我俩一起哈哈笑!
我遇到不顺的时候,在实验室里一时倒也能憋得住。
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回去哭一场。
他来到我身边,我回去就找茬和他胡闹,闹过两次,他知道了原因,再遇到我胡闹的时候,就坐下来听我从头到尾说完他根本听不懂的实验,再给我做锅牛肉汤,吃完了,陪我走走路,跑跑步,说说话,第二天再回到实验室,Jason和David总说我像刚从生产线上下来的新赛车!
他离开我之后,我早已改掉了痛哭的习惯,又不知所措地不知如何发泄了,我曾经一夜开很远的车,曾坐在电影院里整夜看电影,也曾在计算机上拉着陈秀丽聊过,还到酒吧里喝得晕乎乎,好像都不解决问题。
和老安结婚前,老安还能耐下性子听我说说,后来就越来越不爱听,有时候听到一半,干脆拉着我去努力,“小沈,咱也换个方法!”我心情不好,什么方法也没兴趣!
搬家之后,我把业余时间都花在了花园里,四处找寻我心目中的玫瑰,一锹一锹地铲土,一颗一颗地栽种,一朵一朵地修剪,漫长的劳作过程中,我渐渐忘掉了实验室,忘掉了眼前所有的不快,眼中只有玫瑰在盛放。
“小沈,吃饭了!”老安的妈妈叫我。
“来了!妈!”我放下小铲子,摘下手套和遮阳帽,去洗手。
春节过后,我带着老安的父母来到了西雅图。
老安的父母都是中学老师,爸爸教物理,妈妈教语文。
他们对我非常好,总在外人面前夸我漂亮能干,给我做好吃的,和我抢着干家务活。
要说他们对我唯一的不满意,可能就是我和老安结婚四年了,一直没有孩子。
刚开始,老安对我确实很着迷,总有不愿放手的感觉。
第二年,老安觉得有个孩子是主要的努力目标。
第三年,孩子是老安努力的唯一目标。
第四年,老安开始不耐烦了,“那个,小沈,你看,你的身体…”我每年都做体检,体检报告上的每项指标都正常得不像话。我的家庭医生是David父亲的学生,“Jasmine,放松,有时候你可能是精神过度紧张!”
在老安的要求下,家庭医生把我介绍给科克尔医生,一个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医生,繁琐的检查之后,结论是—一切正常!
老安捏着报告,眉头紧锁,科克尔医生安慰我们,“孩子是上天的礼物,别着急,我建议你们去度个假,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老安的父母来之后,在生活上对我确实很关心。我也按照老爸老妈的要求,对老安的父母热情有礼,更遵循陈秀丽的指点,“妹妹,你记住,亲的就是亲的,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要求你自己,别要求别人,和平相处,保持距离!”
但是我能感觉到老安父母对孩子的期盼,他们话里话外总是说到老安妹妹们的孩子,或者邻居家的孩子,甚至经常给我炖一些据说是非常灵验的偏方,秘籍上提到的汤,看着老人家期盼的眼神,我只好屏住呼吸喝了。
在父母的压力下,老安每个月总要经历失望,耐心越来越差,“小沈,你到底能不能…”
我说我没问题。
老安想了想,“小沈,会不会从前那次之后,你…”
我说,你知道的,我没问题!
我问老安,现在知道我没问题了,你看,你要不要也去检查一下。
老安满脸的不耐烦,“我是个男的,怎么会有问题?你觉得我有问题吗?”
我说我不是医生。
老安不说话了,连耐心都没有了!
我说实在不行,咱们去做试管婴儿吧!
老安说,让我想想!
我不知道是老安自己想了之后,还是和父母商量之后,老安说,咱们再试一年,不行就去做试管婴儿!
我说好!
再试一年,老安就快四十岁了!晓霞都计划怀第三个了!
老安失去耐心,还有一个原因是工作。老安和我结婚后,又换了个公司,还是不太满意。这几年,计算机领域的很多公司在加州经营得风声水起,西雅图的公司不论是生意还是人才都不如加州,老安有心去加州,可一时没有合适的机会,加上我俩新婚,也没那个动力。
现在孩子一时没什么希望,工作也不如意,老安的心就有点活了。
我说,如果加州有机会,老安你就去加州吧!
老安说,那小沈你怎么办?
我说,你先去,等有了基础我再去。
老安说,那我就试试!
老安试了,有过面试的机会,但是没下文了。
我和老安按照科克尔医生的建议,到俄勒冈的海滨找了个安静的小镇住了一个星期。原本以为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结果回来之后没多久,我的老朋友照例给了老安当头一棒!
要说完全没有收获也不对,老安在海边居然遇到了他在W大的老同学夫妇。老同学现在加州,男同学就在L公司,是老安一直很想进的公司,递过简历,电话面试过,之后就没消息了。
老同学听了老安的事,说下次有机会,愿意做老安的推荐人。
八月底从俄勒冈回来后,我和老安商量,想年底回国看看,陈秀丽年底生孩子。
老安被我的老朋友打击得心情坏透了,赌气说,那你什么时候生孩子?
我说,我不知道!
其实我的心情更坏!
到了一定年龄,每个女人都愿意做母亲。我周围的朋友大多都有了孩子,每家还不止一个。我也想怀抱一个软软的肉团,疼着,爱着,努力为那个小肉团打造美好的一切。
老安这个人没什么大缺陷,既然我选择了老安,也只能和老安生孩子,当然也没问题。
可是,男人真心喜欢一个女人,让她在床上快乐和满足,肯定不择手段,不带条件。
反过来,一切感觉就都不对了!试管婴儿也许真的最适合我!
假如一个女人从来没尝过蜜糖的滋味,喝多了白开水,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我是蜜罐里泡大的,如今总喝掺杂浓重药味的白开水,我觉得自己快疯了!
陈秀丽怀的是双胞胎,据说还是龙凤胎,我不可能把这种能烦死人的事和她说!
我朋友圈里的朋友大多认识老安,我不敢说。
实验室里的同事,我不能说!
唯一可能说的韩灿,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不知道能否理解这种成熟女人才有的烦恼?
还好,老安接到了L公司的面试通知,要去加州面试。
还好,我马上要回国了!
陈秀丽真的生了对龙凤胎!
孩子个个健康结实,所有亲人都激动得哭了!
这些年,我抱过不少朋友家里新出生的婴儿,战战兢兢有过,小心翼翼有过,心生羡慕也有过,却从来不像此刻抱起甜甜,心里只有想哭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血缘吧!
我和甜甜头抵着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甜味,“甜甜,叫阿姨!”
红彤彤的小甜甜闭着眼睛,抿着嘴,没说话。
老妈笑我,“小云,别着急,明年你回来她就会叫阿姨了!”
江教授拍着我的背,“小云,你也加加油,也生个双胞胎,别浪费了咱们江家这么好的基因!”
我搂着甜甜更紧地贴在自己脸上,悄悄用襁褓的边缘擦了擦眼睛,如果当初…都该上小学了吧!
产科病房里真热闹,来来往往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屋里弥散着食物的香味,查房的医生轻言细语,粉衣服的小护士喜气洋洋,很多年前有人告诉我,产科是医院里唯一笑声最多、欢乐最多的地方。
我舍不得放下甜甜,抱着她走出病房四处溜达,小小的甜甜暖暖的,轻轻的在我怀里沉沉地睡。
我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甜甜,听见身后有人说,“呦,杜主任,怎么有时间上我们产科来了?”
我抬起头,穿着白大褂的他站在眼前。
趁他和人打招呼,我看着他胸前崭新的名牌,忍不住轻声念出来,“神经外科,杜若谦主任”
“沈织云,你刚才叫我什么?”他眉头紧皱,满脸不悦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