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故事(完)—— 家人轶事

回忆往事就像水墨画,不经意的一滴墨掉在纸上,慢慢化开。又滴上一滴,化开,和原来的混在一起构成一幅画。往事就这样成了历史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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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外公,出身很是“显赫”,但到他这一辈已经没落,当然还有些家底,抗战逃难到四川还想做生意,但一个外乡人,失败似乎是命中注定的。然后就做起老太爷,当时不过50出头。到了我记事的年月,他已赋闲在家多年,很尊严的样子,话也不多,我们小孩子都躲他远远的,现在想来外公一定很寂寞。一次我们几个兄弟在家“斗蟋蟀”玩,输了把蟋蟀放在手掌上“掼三掼”,放回盆中继续斗。老人家看见忍不住说哪有你们这样斗蟋蟀的,然后难得的告诉我们当年玩蟋蟀的故事和经历。大部分都记不得了,只记住斗蟋蟀要配大小,体重相差太多的不行,因为旁边有人跟着下赌注,用蛇牙称。搞得我以后一有机会就问人家要蛇牙,想靠这发财。

   外婆是天下最好的外婆,对我们有求必应。我大哥当年去农村插队春节回来去看望她。吃早饭外婆照例买两根油条给他,大哥笑了,我现在是体力劳动者。结果大哥一口气吃了10根油条,回来告诉我们,把我们羡慕的都想赶快去插队。老人家晚年和小儿子(我的小舅舅)住一起,我有时去看望她,她会要我帮她准备热水洗脚,她都不让舅妈看她的小脚,但孙子可以。

    我的大舅比母亲小两岁,是家中第一个男孩,从小无法无天,读书也不是很用功。到了重庆,总算高中毕业,估计最后两年是混的,反正是打仗时期。最后靠关系进了军校,上网一查,居然在黄埔15期有他的名字,1940年辎重科轻重兵队毕业,然后奔赴抗日战场,老天保佑没受伤。内战爆发,他是标准的“运输大队”的干活,两边都送军火,一个直接,一个间接。最后跟着长官起义,选择拿路费回家结婚生子,我的大表姐1948年出生,估计大舅内战初期就回老家合肥,当时还没有强制要求国军士兵继续当兵“被解放”。文革时他和母亲发牢骚:我手里的“起义证”一文不值。由于心情不好,抽烟厉害,去世好多年了。

   我唯一的阿姨是个“多丫头”,合肥话就是不应该出生的女孩子。从小家里不重视,一切靠自己。但命好,抗战在成都读大学,和同学恋爱,胜利后随男朋友到上海。姨夫家是宁波望族,住在成都路近南京路口,小时候逛南京路是免费休息站,国庆节看游行,看焰火都是最佳地点。阿姨在中学教书一辈子,当然也长寿,现在和母亲一样,也在敬老院。

   二舅和小舅只相差一岁。二舅长得最英俊,喜欢和小孩讲故事,传授知识,恨不得把大学里的东西尽早全教给我们几个外甥。在重庆考高中,第一年被录取在一个普通学校,母亲要他第二年和小舅一起,再考一次,结果两人都被南开中学录取。开学第一天,二舅哭丧着脸回来说明天不去南开上学,还回原来的学校,因为人家都比他小。我母亲一听就火了。小舅舅经常逮住机会就表演给我们看:你妈一把揪住你二舅的衣领,大声喝道,我为你交了学费,你敢不去?南开毕业后,二舅考取南京大学,搞化学的。当年马王堆出土很多古物和古尸,需要化验,他和舅妈都碰巧在当地参加了,还上了纪录片电影,“2.7秒镜头”,这是小舅调侃他二哥的原话。

   小舅读书认真,干事更认真,是我们的典范。大学在浙江大学,看过他当年的绘图作业,叹为观止,更佩服他老师的眼睛,一点点小缺点都圈出来,以我的标准,这都应该不是缺点。(我可是在AutoCAD运用之前,着实画过几年工程图)小舅大学毕业后考取赴苏联官派留学生,读研究生。在苏联入了党,属于又红又专,学的是汽车发动机,中苏翻脸前1956年回国,没有亲自听到领袖“世界是你们的”的原版讲话。是否和那位也留苏的总理认识不清楚。

   最后讲一下母亲的堂姐,她们一直就像亲姐妹。母亲只隐隐约约告诉我们台湾有个姐姐,叮咛我们小孩别乱说。小舅入党填表写了这个社会关系,组织派人来母亲处调查,母亲还埋怨过小舅。大约在文革后的80年代,上海的有关方面找到母亲,说现在两岸友好,让母亲写信邀请堂姐和姐夫回大陆看看,母亲如惊弓之鸟,一口回绝早已没有来往,再说地址也没有。人家说不要紧,他们负责传递。当时我就想,我们派特务过去了?1990年母亲和我的弟弟去日本,回来经香港,顺便访问一些朋友亲戚。临回上海的头天晚上,母亲“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个电话号码要老弟打电话去。问明是打台湾,弟弟算一下电话费还承受得起。拨过去是国防部,人家说将军已下岗,不在这上班了。给了另外电话再打过去。接听电话的秘书说部长正忙不肯转。母亲抢过电话用家乡话教训人家,估计堂姐和姐夫的合肥话和母亲一个调,人家相信是合肥的家人。最后就如同是小说里写的,双方捧着电话,又哭又笑没有停,她们1947年上海分手后再无见面。堂姐说我马上来香港,母亲哪敢私自和“美将特务”海外接头,推说明天一早就走,铸成大错,再无重逢机会。堂姐是退伍军人委员会主任,姐夫最高职位是部长,都已过世。

母亲90岁时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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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真是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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