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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着床头半坐起来，让他枕在我腿上，夕阳的光线开始变得柔和了，投射在床上的形状也从刚才的正方形渐渐模糊了棱角，“回来之前，我和Jason交代工作上的事，Jason 开玩笑说我是女金刚，这么多年，除了在David葬礼上，没见我掉过眼泪…杜若谦，这话要是你听见了，肯定会笑话Jason不知道我的真面目！…我回来快一个月了，哭的次数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多！”细想想，好像在老安面前我都没掉过眼泪，就是陈秀丽，上次看见我哭还是姥姥去世的时候！
他抬手擦擦我的眼角，“有那么严重吗？只只？我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金刚，从不掉眼泪！我就在你面前哭过！想哭就哭，有什么可丢人的？”
想哭就哭可不是成年人的权利，但是能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掉眼泪其实是一种幸福，因为他明白那眼泪的缘由，我知道这眼泪的结局！不论这缘由和结局是什么！
我独自一人的时候也哭过，那种伤心是不欲人知的隐秘，眼泪被风吹干，所有的事就必须埋在心底，现在我想把那些深埋心底的旧事都告诉他！
我的手穿过他的灰发，头发干了，摸起来没有刚才顺滑，“我是什么样你最清楚，在陈秀丽眼里，从小被姥姥惯着，长大被你宠着，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可是韩灿和Andrew他们说我温柔细致，施密特教授不是还说我是勤劳能干的小蜜蜂吗？我不知道自己天性是像他们说的一样，还是和你在一起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人！”
他弹弹我的鼻子，“傻只只！”
我揪住他的手，“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觉得你对我的好都是理所应当的，后来…”后来，当我一个人在凄风苦雨中缓慢前行时，才明白当初的灿烂阳光是因为身边有个一直为我打伞的人！
他拉下我的手，“只只，对你好是我愿意，从前我愿意，以后我还愿意，可是…过去我对你有多好，那次对你的伤害就有多大…我睡不着觉的时候总在想，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那么不信任你？对你来说流产就够伤心的了，我为什么还要以我的想法去揣测你？更深的伤害你？我要是真的爱你，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做出那么匪夷所思的事…还是豆豆让我明白，我真心爱豆豆，才会毫无理由地相信他，任他自己做出选择，而不是按我的心意做出选择…只只，那个时候，我会那么对你，还是因为我更爱我自己…所以，你没按我的想法去做，我就毫无理由，恶意地揣测你，想让你最终顺从我的心意！”
我捂住他的嘴，“杜若谦，那件事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都做错了，没有谁的错更大，谁的错更小，至多是谁先犯错，谁后犯错，结果是一样的！当时我一直拖延着没有告诉你，就是怕你会让我回来，我想出国的时候，考完了才告诉你，也是怕你不同意…我什么时候怕过你？为什么会怕你？根本是我不信任你！瞧瞧，我也一样…姥姥曾经说过，一个人每天都给你糖吃，你习惯了，突然有一天他不给你糖吃了，他就一定变成坏人了吗？他从前给过你的许多糖是不是就可以忘记了？…杜若谦，我觉得从前咱俩就像两个捧着糖罐的孩子，一起吃糖，一起分享，有过很多美好的日子，可有一天，每个人的糖罐里只剩一颗糖的时候，谁都不愿意先吃掉属于自己的糖，更不愿意和对方分享自己仅剩的那块糖，只想着把对方糖罐里最后的那块糖也据为己有。结果是，每个人手里的糖罐都在争执中摔碎了，糖也掉在地上，弄脏了！谁都没有糖吃了，两个人也不会坐在一起吃糖了，只好各自转身…”可是那些吃过的糖的甜蜜滋味永远铭刻在我心里，日思夜想，辗转反侧，永生难忘，以后不论再尝过什么样的味道，和最初的甜蜜相比，都是苦涩的，“杜若谦，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喜欢和你坐在一起吃糖，只是，现在我的糖罐里只有半罐糖，而且糖的味道不一定都是甜的…我知道你也剩半罐糖，糖罐里有我喜欢的，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坐在一起吃糖？像从前一样？我会珍惜糖罐里的每一块糖，和你一起分享，好吃的，不好吃的，如果这次糖罐里最后又剩下了一块糖，我也愿意和你一起分享…当然，我还想像从前一样，先尝尝你糖罐里的糖…如果你觉得我还和从前一样坏，不…”
不等我说完，他用力挪开我的手，咬着牙，“只只，你不是坏，是狠！那天你居然把钱一股脑还给我，还跟我说，‘杜哥，要不你数数？’当时我手上要是有把手术刀，绝对剌开你的脑袋，重新给你搭一遍所有的神经线！”点点头，“保证不用麻药！我有多疼就让你有多疼！”
我真不知说什么好，“现在你还记得？”
他坐起来，两只手分别捏住我的手腕，“只只，我会记得咱俩从前吃过的每一块糖，也想和你一起分享剩下的那半罐糖，同样会记得这件事！”
我微微低下头，满脸愧意，“对不起，杜若谦！”
他的脸靠过来，“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只只！我害得你至今没有…”
我吻住他，彻底堵上了他的嘴…
“哗啦！哗啦！”是扫地的声音，“铃！铃！铃！”是自行车的铃声。
天啊！怎么跟露天市场差不多，我闭着眼睛跟他抱怨，“杜若谦，明天我不住你这！太吵了！”昨夜我被他闹得没睡好，一早又被吵醒！
他没说话，我伸手去推他，他那边又空了！
不会又一早起来就去医院了吧？他这个人才真是金刚！
我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又是持续不断的自行车铃声！
“天哪！”我呻吟着爬起来，“吵死了！”
走进卫生间，经过洗手台前的镜子，肩膀和后背上一片片的红色划痕，凑近看，如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狠狠地刷过，他还是这么没轻没重的，用胡子都能…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医生，无论怎么害人心里都特别有底啊？
洗完澡，我换上带来的T恤短裤，来到厨房。
餐台上的碗里有两个煮好还没剥皮的鸡蛋，一摸，还温着，鸡蛋旁边放了一盒奶。
吃完早饭，我去院子里浇花，昨天彻底忘了！
院子里的花已经浇过了，湿润的水汽混合着泥土的味道，粉色的月季正愉快地舒展着腰身。
紫藤架下的小桌上放着两个烧杯，烧杯里盛满了水，水上漂浮着刚刚盛开的粉色花朵，晶莹的小小水珠散落在花瓣间。
我在藤椅上坐下，触目都是夏日早晨的粉色花朵，阳光还在东面，没有照射进来，荫润的空气里充斥着的感觉契合上了旧日的全部记忆！
我伸出手指，轻轻推了下烧杯里的花，水珠从花瓣上一层层地无声滑落，完全融入了水里，了无踪迹。花朵碰到了烧杯壁，静静地撞了一下，弹回来，几经碰撞之后，又回到了烧杯中间，完全静止下来。
我想起昨天韩灿在电话里和我说过的话，“织云，回不回来这件事，最艰难的时候就是需要抉择的时候，一旦做出决定，反倒轻松了！我回来的理由实在太特殊，不具有任何参考价值。不过到今天，我还是庆幸自己的选择…这个世界上缺了谁都不影响科技的进步，但是我们的亲人离开我们，却是举步维艰，甚至…织云，个人的任何选择都没有对错可言，只要别让自己遗憾和后悔就好！你知道我曾经的选择是有遗憾的，我希望这次你的选择不要再有后悔就好！”
“只只，想什么呢？”他使劲揉我的头发，“叫你都没听见！”
他站在我身边，跨栏背心，运动短裤，大汗淋漓的，显然刚跑完步，“我还以为你去医院了！”
他在我对面的藤椅上坐下来，“上午没事，陪你待待，只只，你一个人坐这，发什么呆呢？”端起我的水杯一口喝干，“有什么事吗？看你这一脸严肃的！”
我扯开嘴角，“杜若谦，快去洗个澡，我有事和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