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涉宦海:(一)耀邦时代的大学毕业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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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20日是伟人胡耀邦诞辰100周年,他主政的80年代,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是新中国建政以来最清明的时期。我有幸见证了那个时代, 经历了考大学,毕业分配和机关工作的历练。33年过去,岁月流逝牵起一种又苍凉又怀想的心境,我对那个时代和对耀邦的怀念遂变得又剧烈又模糊。

    春来秋去,四年寒窗,毕业论文交上去后,一班40位同学在燠热的盛夏耐心地等待毕业分配。在年初我们看到77级的学生没毕业就有单位找上门来抢,毕业时有的留校,有的分到国家部委,省厅和地市级机关,有的去了新华社等新闻单位。我们这一届是文革后第一次全国统考的毕业生, 耀邦总书记反复讲“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大家想我们这一届运气也不错,赶上了好时代,毕业分配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再差也会给个饭碗, 所以大家都有点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的心态。

    毕业分配方案批下来了,4人考上了研究生,5人留校,4人被选入胡耀邦主持的“战略预备队”,作为省部级干部培养,下到乡镇任职,近十人进了省直各机关和新闻单位,5位带薪老革命与其他同学下到各地州市等待再分配。

    我上大学前在农场就有了6年教龄,上大学后属于带薪族,毕业后按规定回到原籍君阳地区。我当时有点担心毕业后再回农场中学,脸上无光,对分配有点惶惶然。记得火车到达君阳市后,托运的行李还未到,我就直接去行署人事局科技干部科报到,接待我的是杨科长,科班出身,和蔼可亲。他看了我的介绍信后问我,原单位在哪里,我告诉他在农场。他随即说:“综合性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回农场大材小用,君州缺人才,你就留在君州”。我心里一怔, 马上应承答谢。他进一步问到:“你想要去哪个单位工作?”向来对当官没有兴趣的我竟然随口回答说:“我是学中文的,想在机关做点文字工作。”

    “你是党员吗?” 杨科长再问。

    “还不是。”我说。

    “写过入党申请书没有?”杨科长进一步问。

    “教中学时写过。”我实话实说。

    “你的档案还未到,回家休息两星期再来听消息吧。”杨科长拍了拍我的肩。他还嘱咐我从车站取回行李后,就放在隔壁组织部干部科办公室资料室。

    从科干科出来,顿时觉得头上的天空格外高远湛蓝,脚下的步子也变得轻快,杨科长的定心丸让我痛痛快快在家度过了四年来最放松的两周,我天天畅游在家乡清澈的河水中,躺在水面上望着天空浮动的彩云遐想。

    经两星期休整,人变得神清气爽,回到人事局科干科,廖干事见了我马上说:“你不是想做文字工作吗?好单位,去地委宣传部秘书科”。

    走过高高的葡萄架下的林荫道,宣传部秘书科马科长把我领到后面一栋两层的楼房,宣传部的各科室都在那儿。熊部长和苏副部长热情接待了我,问我有什么具体要求。书生不讲客气,我发愁近100本书没处放,就问可不可以借个书柜,熊部长当即拍板,将他办公室的一个空书柜借给我用。然后熊部长叫马科长带我去财务部门办了手续,领了一罐液化气和一个液化气灶。机关住房紧缺,没有住房,熊部长给招待所打了个电话,就将我安置在机关小招待所一间房住下,每天有服务员美眉叠被打扫房间卫生和送开水,享受贵族一样的生活,真还有点云里雾里。

    第二天,马科长又把我领进熊部长办公室,部长开始详细介绍部里的情况,他说宣传部是管文教卫的,这管理者必须有文化,有学问,就是耀邦同志说的干部的“四化”标准。他不讲不知道,知道后吓一跳,这宣传部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两位从人大毕业,两名北大毕业生,中山,复旦毕业各一名,湘南师范大学毕业三名,都是文革前的老牌大学生,一步步从基层打拼上来的,个个都有一把金刚钻,是各部门的骨干,相比之下,我除了年龄优势,其他都不能同他们比,我当即向熊部长表示,以老同志为表率,虚心学习,天天向上。

    我上班的第一天,地委机关的一些干部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诧异我是何方神仙,有何来头,能直接进入地市级机关。同部的几位同事都说看过我的档案,对我各科的考试高分印象深刻,大加赞赏,看来大学时的考试分数还是对毕业分配很有影响。

    下班时,一位秀着齐肩短发的女干部在路上拦住我问道:“你是从浏阳来的吗?”

    “不是。问这什么意思?”我反问道。

    “浏阳是胡耀邦的家乡呀,以为你是胡家亲戚呢。”她诡谲一笑。

    “我可不是皇亲国戚红二代,父母是标本式农民老大粗”。

    “你真走运分到了机关,我儿子师院毕业想来硬是进不了”。

    “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有分到国务院办公厅和省长办公室的”。

      在过去知识分子是“臭老九”的年代,一个非党员的大学毕业生,想都不要想能进地委机关工作。也只有在胡耀邦时代,破格大胆启用知识分子才变成现实。三天后,有人上门要介绍女朋友给我,那时的大学生,真是天之骄子,处处受宠。

    进机关没多久湖区就发生秋洪,地委各部委派出一名干部下到各县市区指导抗洪抢险,宣传部就我年轻无牵挂,于是被派到华东县协助县委工作,到达县机关就得知团洲临湖大堤出现险情,县委王书记决定召开一个常委会研究抢险方案,我竟当即否决他的决定,当着县委其他干部的面厉声对王书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开什么不着边际的会,都跟我立即去现场!非常时期事情要非常办!”初生牛犊,甩起地委干部的威风来,书生意气不知天高地厚。

    行政单位大一级也挺唬人的,何况又是抗洪的非常时期,溃了垸谁也负不起责,王书记只知道我是地委派来的,代表地委,也不知道我是个什么级别的官,自古钦差大臣不能怠慢, 于是马上叫了三台吉普车载着县委县政府和公安水利部门的干部,沿华容河从采桑湖打穿插直赴团洲出险处。

    下车后我和王书记一行直赴现场,见大堤脚下一处在翻沙冒水,穿洞处发出“嘶嘶嘶”的响声,几十名劳力在大堤外面放丢沙袋压洞,情况万分危急。王书记同几位水利专家商议后决定加大压沙力度,必要时装沙沉船堵洞。

    我长在湖区,年年受洪水的威胁,常听老人们讲抗洪抢险的故事,也参加过两次大堤抢险,凭我的经验,这儿的地质松软,堤脚基地全是沙土,大堤一旦穿洞,强大的压力很快就会挤开沙土,将大堤撕开,最可行的方法是迅速在冒沙冒水的一方挽起一个半圆形的围堤,当垸内的水位和垸外的洪水处于同一高度时,大堤的压力就平衡了, 危险即可解除。

    知识就是力量,时间就是生命。我当即将我的想法同王书记讲了,我要求他一小时内从本县附近火速调集6000人,并即电告地委分管抗洪抢险的高副书记请求毗连的君州农场火速调集20台东方红推土机和4000 劳力支援团洲前线。

    命令和求助电信发出后,我们焦急地站在大堤上等待,我不时看着手表,注视着险情的发展,垸外是阴风怒号,浊浪滔天的大湖,垸内是粮田万顷和数万苍生,一股先忧后乐,丈夫气魄的云水胸怀在心中激荡,顿时感到此时身上所负责任的重大。

    果然不出我料,堤外压沙不顶用,穿孔在扩大,沙水涌起已有半尺多高,大家心急如焚。王书记命令发出45分钟后,第一批劳力约1000人首先到达抢险地址。我询问他们从何处来,领头的支书说是从刘家铺和注滋口赶来的,都还没吃晚饭。我把手一挥大声喊道:“乡亲们,我是君阳地委派来协助抢险的,时间紧迫,人命关天,顾不得吃了,险情控制后,我杀猪请你们吃大餐!”

    员工们随即摆开阵势,取土挽垸,王书记找来两台发电机,叫电工在工地拉起了电灯,把工地照得雪亮。不远处,尘土飞扬,机声隆隆,君州农场的20台推土机和另9000劳力也相继赶到,人机协同,人担机推机压,一小时后全长约半华里的围堤已垒起一丈多高。我又要求王书记找来抽水机和水管, 向围堤中注水,迅速抬高围垸中的水位,降低并逐步抵消外垸水位的压力。

    围堤在不断加高加宽,围堤内的水位也在慢慢升高,附近的民众送来了茶水, 西瓜和香瓜,副食品店送来了大批拼干,这是一场协同作战的人民战争,半夜时分,险情得到控制。我没有食言,叫王书记从附近乡镇调集肥猪50头,连夜宰杀,备好万人早餐,天亮时庆功会餐。

    当一轮红日从湖中露出笑脸,在苍茫云水间跳跃时,一条灰褐色的大围堤像巨龙一样锁住穿洞的大堤,围堤中的水位已与大湖中的水位平衡,我仔细察看围堤中的水,平如明镜,波浪不惊,并不见翻沙冒水的情景,几台拖拉机还在新堤上碾压夯实。     

   王书记宣布险情解除,彻夜未眠的乡亲们席地而坐,脸上挂着疲惫和汗水,享受着胜利后的猪肉大餐。 此时,我才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民众的力量, 他们才是改天换地,创造历史的主人。我也从心底里敬佩王书记服从大局,不拘一格采纳我的建议的高度组织原则性,一个非党员的干部,在这非常时期,对一级县委发号施令,这也只有在胡耀邦主政的时期,才会出现这种特事特办灵活变通的施政氛围。

   

        (未完,待续)

 

 

 

 

 

liangmenzha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务实小民' 的评论 : 旧文新评。
务实小民 发表评论于
大堤抢险一段非常精彩!
liangmenzha 发表评论于
回复 '不言有罪' 的评论 : 单凭平反冤假错案,摘掉地富反坏右的帽子,其意义不亚于林肯解放黑奴。胡赵是中国的良心。
不言有罪 发表评论于
的确,胡赵执政时期,是PRC历史上最开明最有希望的时期。可惜,中国的历史,关键时刻永远是劣胜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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