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朡哪里顶得住成汤的攻击,夏桀再次抱头鼠窜,跑到郕国(今山东宁阳县),再也无路可走了,被成汤于焦门捕获。成汤表现得很有风度,没有杀死夏桀和他的家人,可能念当年夏台手下留情之恩。(《竹书》“商师征三朡,战于郕,获桀于焦门,放之于南巢。”)按《竹书》后来的说法,成汤饶过夏桀大有深意,乃是“奉天命放桀”。
夏桀的儿子淳维逃到北方沙漠,建立了一个国家,那个国家成了匈奴的一支,所以匈奴除了“熏鱼”一类的难听名字,还有个挺顺耳的名字:淳维,《史记·匈奴列传》里说:“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这话不太准确,“熏鱼”也是匈奴,早在黄帝时就存在,不可能是淳维的后裔。
夏桀被流放到南巢(今安徽巢湖),四百七十一年的夏朝正式寿终正寝,那一年是成汤十六年,公元前1602年。根据《竹书》,成汤在两年之后才正式继位,商朝始于公元前1600年。
夏朝结束了,夏桀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夏桀孤身一人木然地坐在牛车上,左右的几辆牛车上是他的家眷,那里没有琬和琰,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无论她们去哪儿都比跟着他强,他对她们没有怨恨。她们比朝中的那些大臣强,那些男人早就一个个地投靠成汤去了,至少她们一直守到最后一刻。
如果一定要恨一个人的话,他恨他自己;如果再恨一个人的话,那个人是和他一起看流星雨的妺喜。如果没有她和成汤的奸细伊尹勾结,夏朝起码不至于倒得这么快吧?夏桀早就听说了妺喜的事,可他一直没有处罚她,仍旧留她在倾宫。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杀了她,通敌的大罪,杀她十次都不为过。他连子天乙那个肿瘤都没杀,又怎么会杀她?她现在一定被成汤收入后宫了吧?她不仅是个漂亮的女人,还是成汤的功臣哩。
身后是一小队押解士兵,他没有回头看一眼他身后的都城,那是他的耻辱。他伸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当他睁开眼,他看见一个身着白色衣衫的女子向他的牛车奔过来。他看清了,可是不敢相信,那个女人是妺喜!
直到妺喜跳上车躺在他怀里,他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是眼花,不是在做白日梦!履癸紧紧地抱着她,抚摸她的长发,问道,你来干什么?
妺喜伏在他肩上,没有抬头,哭着说跟你去看流星雨。
履癸说,傻丫头,你知道俺要去哪里吗?那是莽荒之地,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大湖,跟着我你只有苦吃了。
妺喜抬起头说,谁说的,那里有大闸蟹!
履癸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俺们去吃大闸蟹!BY THE WAY,大闸蟹是什么东西?
妺喜也笑,说去了不就知道了。
履癸和妺喜一起被流放于南巢,对此屈原替妺喜鸣不平,他怪成汤不仁:“妺喜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成汤你要如此惩罚她?”(“妺喜何肆,汤何殛之?”)言下之意是,妺喜明明有功于成汤,成汤怎能过河拆桥把她流放了呢?
屈老夫子错怪成汤了,他放过夏桀,又怎会处罚有功于他的妺喜?唯一的解释就是妺喜选择被流放,和履癸一起被流放,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因爱生恨,却不因为恨放弃对那个男人的爱。
后世的御用文人把妺喜当成著名的红颜祸水之一,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从西汉到西晋,妺喜的祸水形象一步步被树立起来。刘向说履癸经常把妺喜抱在膝上,你看见了?就算他把她抱在膝上怎么了?西汉最温柔的男子京兆尹张敞因为替老婆画眉而遭时人嗤笑,说他是“京兆眉抚”,张兄当着汉宣帝的面很男人地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也”,冯梦龙说“张敞画眉,相如病渴,虽为儒者所讥,然夫妇之情,人伦之本,此谓之正色”(《醒世恒言》卷十五);皇甫谧说妺喜爱听丝绸撕裂之声,你听见了?丝绸的撕裂之声非常滞涩,一点都不清脆悦耳,我刚特地找了一小片撕了一下,为啥妺喜爱听那种声音?但我知道皇甫谧说话的动机,丝绸是当时最珍贵的衣料,妺喜撕丝绸便是暴殄天物,便是奢靡无度,便是祸害天下。
天下是男人的天下,为什么丢了天下把责任推到女人头上?颛顼帝曾说走路让女人走开,那么丢了天下的责任是不是也可以让女人走开?就像打篮球,如果你投篮不准,不要怪你的球衣颜色不够酷。我也模仿屈原的口气,替妺喜说句话:“妺喜何辜,汝何辱之?”,同时祝妺喜和履癸在南巢生活愉快,无须介意后人泼在他们身上的污水,偌大巢湖,什么样的脏水洗不去?在巢湖洗鸳鸯浴、吃大闸蟹多么浪漫、豪迈,岂不比做帝王强多了?!我仿佛看见妺喜和履癸在夕阳下“咯咯”地笑着,逐渐淡出我的镜头。他们没有死去,只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