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虎: 钱钟书女婿自杀真相——细述女儿钱瑗伉俪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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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哥伦比亚大学东亚语文系荣休教授夏志清先生《阿圆回去了——(我们仨)的悲剧》(原载台湾《中国时报》,2003年9月30日《参考消息》转载)一文在评介杨绛先生《我们仨》等作品时,有一段叙述钱钟书、杨绛的女儿钱瑷及其夫婿的文字:“在文革社会的紧张生活下,阿瑗根本没有时间去恋爱。大概已经30岁出头了,她在工厂里做工,交识了一位‘和善忠厚’的工人王得一,也就同他结婚了。此人不肯交出一份黑名单给工厂里的左派,因而自杀以求解脱,那的阿瑗33岁。”读后不禁愕然,因为这里几乎每句话都有问题,与事实不相符合。文中所称阿瑗即杨绛《我们仨》中的主人翁之一钱瑗;“王得一”即钱瑗的前夫。于是我立即找来杨绛先生的《我们仨》和《干校六记》,对照之后发现涉及钱瑗的夫婿的记述在《我们仨》中很少,主要是在《干校六记》中,而夏先生这段文字在杨绛先生的两书中并无类似的记述。我对杨绛先生的著述了解不多,不知夏先生这段文字是否别有所据?但不论夏文所据为何,上述记叙均与事实不符,因为我与钱瑗伉俪都熟悉,了解个中真相。为了还历史以本来面目,也为了表示对于故友的纪念,故稍事补苴钱瑗伉俪的有关事略于后。

  钱瑗的前夫与我是大学的同年级同学,我们于1955年9月同时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学习,全年级九十余人,分为三个班,他在二班,我在三班。首先需要“正名”。夏文和杨绛先生的作品中钱瑗前夫的名字都被写成“王得一”,事实上他的名字是王德一,在他大学四年和日后工作中直到辞世都一直用这个“德”,从来没有用过那个“得”字。他出生于1937年3月,籍贯是山东济宁。大学读书期间,他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学生,当时采取五级计分法,他的学业成绩大部分得的是“优”。1956年搞了一阵子“向科学进军”,王德一被评为“优等生”。四年中他先后担任过学习班长和班主席。1959年7月毕业时,我们两人一起留校,在历史系当助教。他被分配到中国近代史教研组,一直没有调动,我被分配到中国现代史教研组一年后,转人中国古代史教研组。从此我和他的交往比在上学时更为密切了。他参加工作不久就承担了中国近代史的教学任务,课讲得不错,颇受学生欢迎,这与他的勤奋有关。记得有一天很晚,我看见他一个人在教研组伏案而写,铺着厚厚的一摞稿纸,额角沁着小汗珠,我问他写什么,他说是修改讲稿。大概第二年他就承担了一个学期的课程,这在青年教师中是很突出的。他也善于为文,故在人民公社化时,大约1959年秋冬,我们一起被历史系领导派去北京郊区的房山人民公社编写公社史,共同“战斗”了半年之久,主要由我们二人执笔写成了一本十余万字的《房山人民公社史》,油印成册,不过后来并没有正式出版。这就是钱瑗的前夫的真实情况,他根本不是什么工人,而是一位大学教师。至于说王德一“和善忠厚”倒是符合事实的,这在《干校六记》中有一些生动的叙述,与我所了解的王德一是一致的。当时钱瑗在俄语系上学,与王德一是同一届学生。俄语系与历史系同在一个楼——“文史楼”,俄语系在一、二楼,历史系在三、四楼。钱瑷也于1956年被评为“优等生”,1959年7月毕业时也留校工作,在俄语系当助教。1966年转入外语系英语专业工作。他们二人的学历、经历基本上是一致的。

  关于钱瑗伉俪的婚恋,也不是夏文所描绘的那样。钱瑗、王德一在大学读书时都是学校“美工队”的成员。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大学生的课外活动是很活跃的,校园中有各种各样的社团,“美工队”就是其中之一。他们二人都很喜爱绘画,画得都不错,我经常看见他们二人忙于“美工队”的活动,举凡宣传活动所需的海报、黑板报等绘画任务都是他们一起参与的。不过,这个时期王德一的恋人尚不是钱瑷,而是我们年级的一位女同学。毕业时那个女同学被分配到外地工作,他们的联系就日渐减少以至中断。毕业以后,钱瑗、王德一两人继续以绘画为学校的各种宣传活动服务。由于这种工作关系,他们之间的接触自然就很频繁,这时王德一曾经向钱瑗表露过爱慕之情,但是并没有得到钱瑗的积极回应。直到“文革”中钱瑗才主动向王德一示爱并明确双方的恋爱关系,而他们结婚则已经在“文革”发生后的第三年——1968年初了。由此可见他们相识、相恋的时日是相当长的,过程也是曲折的,并非一蹴而就,草草从事的。

  大约1967年冬,我与王德一一起去了一趟天津。那时“文革”的昏热暂时告一段落,学校开始搞“复课闹革命”,宣传队派我们二人去天津师范学院了解那里的“复课闹革命”的情况,据说他们在这方面搞得好。我们花了半天时间在那里看了看大字报,后来就到街上吃饭,饭后逛商店时发现天津的豆制品等小菜品种比较丰富,于是王德一说要买几样带回去请钱瑗的父母吃。当时物资匮乏,这种食品属难得之物。那时他们尚未结婚,由此可见其关系已经相当密切了。德一和钱瑗结婚以后就住在历史系单身教师的集体宿舍一一四合院北楼二层西头的一间靠北面的房间里。当时我住在南面的一个房间。德一有时也回钱瑗家住,大约1969、1970年之际,有一天晚上九点多钟了,忙完学校的任务之后,我骑车回我迁在东城的住处时,德一也骑着车从后面追上了我,说是要回钱瑗父母家住。我们在地安门分手,我往东拐,他继续往南走地安门大街。

  至于王德一的自杀,也不是因为他“不肯交出一份黑名单给工厂里的左派”云云。在清查“五一六”的时候,王德一被驻校“宣传队”宣布隔离审查,其主要“罪行”是“炮打林副统帅”。我当时感到很突然,因为我根本不知道王德一在“文革”中除了一般的参加“运动”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活动。从当时披露出来的“事实”中得知,王德一作为北师大“井冈山”的代表,参加了设在中国人民大学的“批资联委会”的工作。当时“宣传队”对他发动的攻势非常猛烈,仅举一例就可以想见其余:为了逼迫王德一“端正态度”,特意在文史楼三层西头的大教室里召开了一个历史系与外语系全体师生员工参加的联合“批斗”大会,其用意大家都明白:因为王德一的夫人是外语系的老师。用这种办法来“株连”家属,恐怕也属于“史无前例”的一项发明创造吧?此事件之后不久,有一天上午大约八点半左右,我们这个小组的成员(当时全系师生员工混编为若干小组)正在文史楼三楼一间教室里由一位“军宣队”带领进行“天天读”,忽然杨家兴同学来敲我们的门,说;“不好了,王德一好像是在上吊!”杨家兴同学当时也是被隔离审查对象,他趁大家“天天读”的时间从自己专用的隔离室出来在楼道里溜达,从门缝里窥视王德一专用的隔离室时,发现了这一情况。我们立即蜂拥而出,由“军宣队”带头跑上四楼,由于王德一事先把门插上了,于是众人“强攻”才把门打开。只见王德一吊在北面窗户上的暖气管上,双手还紧紧攥着他在挣扎时抓住的垂挂在窗户周围的标语、大字报纸。人们立即把他解下,放在房间里面一张原先用于裱糊文物字画的大木案上,发现他已经气绝,人们围在他周围不知所措。这时我立即想到:只有马上找医生抢救,其他都无济于事。于是我没有向周围的任何人打招呼就奔下楼,骑上我买来不几年的“飞鸽”自行车,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校医院。到了校医院值班室,我气喘吁吁地说明情况,请值班的周大夫快去急救。周大夫立即拿起急救箱,出来坐在我自行车后座上,我使劲蹬车,到了文史楼,急奔四楼。房间里的人们还围在王德一的周围,周大夫拨开众人,立即为王德一做人工呼吸和各种急救措施,累得满头大汗,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王德一之死,历史系的广大教师心中都是非常惋惜的。在他去世之后一年多,他所“炮打”(如果真有其事的话)的“副统帅”即殒命于蒙古温都尔汗草原。当时大家都说,如果王德一不自杀的话,现在倒成了英雄了。今天我们可以说,如果王德一不自杀的话,历史系会多了一位教授和博士生导师的。

  王德一去世之后,钱瑗就搬出了四合院的历史系集体宿舍,从此我与她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不过到了二十世纪的八九十年代,我们接触的机会又多了起来,主要是因为当时学校先后成立了“优秀教学成果奖”和“励耘奖学助学基金会”,我和钱瑗都是其中的“校评审委员会”的委员,参与评审全校的优秀教学成果和优秀青年教师、优秀学生、优秀学术著作等奖项的工作,这样就有机会比较经常在一起开会了。1990年她获得校级“优秀教学管理奖”就是这个期间的事情,那是对她担任外语系副系主任期间所作贡献的表彰。我与钱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1995年的夏天。有一天下午,我从历史系下楼回家时,在楼梯上碰见钱瑗,她也正在下楼准备回家,我们边走边谈,其中有一段对话我印象特别深刻:当我说到当时社会上对于钱钟书先生的种种传说时,钱瑗很不以为然地说:“那些传说很多都不是事实,是捕风捉影的编造。”我们在文史楼的西边分手,那时,她还是那样的急急匆匆而又神采奕奕,我怎么也想不到一年之后她就罹患不治之症而撒手人寰了。

  以上就是我在读了夏先生的大作和杨绛先生的大著之后对于钱瑗伉俪往事的一点补正。这不过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现在就已经有张冠李戴、面目全非之虞,那么再过几十年又将如何呢?思之不禁令人忧心有忡。唐代著名史学家刘知几曾疾呼史以直书实录为贵,可以说直书实录乃中国古代优秀的史学传统之一。纪实性文学作品又何尝不该如此呢!  (来源:博览群书)

  来源: 人民网  作者:黎虎

简翎 发表评论于
文革真是一场灾难,光我知道的熟人的长辈,就有好几个自杀的,还都是大知识分子。
心之初 发表评论于
錢鈡書是聰明人,解放後沒事得以正常死亡,全靠“毛選英譯”主編的頭銜加上新社會不再寫小説。
coach1960 发表评论于
近距离观察,名人的“名”就消失了,都是一个一个的人,和邻里的阿猫阿狗没啥区别。如果写文章的作者曾受过特殊的文学训练,文章辞藻可能华丽,可信度要下降三成。
xuemei-ky 发表评论于
回复 'flyingcamel' 的评论 : 谢谢来访,这种事不足为奇。
flyingcamel 发表评论于
在一篇博文的评论中将钱媛比作齐邦媛是不合适的,显然是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xuemei-ky 发表评论于
回复 'mzl9876' 的评论 : 近距离接触名人,例如爱因斯坦等,得出的结论往往令人难以接受。孔雀开屏时,前面看美丽,后面????就...
xuemei-ky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香港' 的评论 : 可不可以用文化孤岛,遗传漂移类比一下?
xuemei-ky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颐和园' 的评论 : 谢谢来访,钱能写出围城,以及后来请胡乔木写序等等,说明他一点也不是不知道红尘之事。总之,属于白璧微瑕吧。
xuemei-ky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十全老人' 的评论 : 谢谢来访,转载是因为有些史料价值。
cherry_8 发表评论于
在文革那样的时期出这种事不足为奇,可怕的年代,赶上真是不幸!
文以止戈 发表评论于
夏至清胡写。国外这些想当然的中文教授多了去了。没看杨绛原书的人,最好别去瞎附和夏的流言。
WISEBAO 发表评论于
文革的冤魂是如何说得清的。杨绛先生这样描写她的半子,也一定有她的用意吧。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太多了。。。郑念的女儿
tzuuyi 发表评论于
Very good. However, I sill read it with a grain of salt since there were too many fake stuff involving era of pre-1978 Communist China.
颐和园 发表评论于
王德一不论是出身还是经历,与工人有何关系?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资”知识分子。他恐怕是一生平顺,禁不起挫折打击,就自杀了。当年反516,自杀的多是文革中积极参与运动的当年的年轻一代,而不是已经被打倒的“封资修反动派”。
香港 发表评论于
我在1990年代在香港第一次看到夏志清写的《中国现代小说史》, 不禁大吃一惊。 书中充满对中国社会的八股偏见。 最主要的是一把英尺把现代著名的汉奸婆娘张爱玲吊到现代文学的最高处。 把鲁迅以后中国最大的文化旗手郭沫若说的一钱不值。 问题是从历史的观点看, 郭沫若纵有万千不是, 张爱玲给郭提鞋都不配。 从此对这个所谓的“教授”, 实则在西方吃中国饭的“狗屎”再也不屑一顾。

从本文看来, 这是一个对中国没有基本常识, 脑筋又如此愚蠢的老混蛋又有了一层见识。 连基本的事实也可以不顾, 谈啥的“学问”。 钱中书也许学问不错, 但他圈圈加括号的所谓“书”, 我觉得连学问的门也没有进入。 和陈寅恪可以说是一对活宝。 陈寅恪的书《柳如是别传》, 简直就是一本资料堆砌的垃圾。
mzl9876 发表评论于
对女婿的死不清楚,不足为奇,只是在她老的书中叙述清楚即可了,文革是个非常时期,杨老可能也被隔离,不清楚有情可原,但还历史一个清白很重要,其实就像作家老舍的自杀也是有很多缘由的,那个时候人是很脆弱的,如果家人不够体贴甚至冷言,人就会出问题的,我们都是经历了那场风暴的过来人,应该不难理解。
qq669 发表评论于
读历史出身的做法就是比较实事求是,可信
nyagela 发表评论于
谢谢转载。此文内容翔实细节生动,似可信。现在的胡编乱造的东西太多,防不胜防啊!
乡村妇女 发表评论于
是夏至清胡写。杨绛书上没有这些。不知道夏是怎么弄的。
十全老人 发表评论于
杨绛连女婿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还在自己的书里胡说一气,用个‘和善忠厚’ 还打上引号,真让人叹为观止。
十全老人 发表评论于
由于这种工作关系,他们之间的接触自然就很频繁,这时王德一曾经向钱瑗表露过爱慕之情,但是并没有得到钱瑗的积极回应。直到“文革”中钱瑗才主动向王德一示爱并明确双方的恋爱关系,而他们结婚则已经在“文革”发生后的第三年——1968年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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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明显佐证了文革前后,钱家对女儿婚姻问题的考量--文革前看不上工人,文革后开始主动示爱,就是为了获取政治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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