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黛安(九)我像个孕妇

孟教授是一位身在美国、热衷艺术的华裔学者,自嘲为“不写诗的杜牧、不画画的唐寅、不拉小提琴的维瓦尔第”。这部小说描绘了他鲜为人知的私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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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教授如愿和黛安在一起了。他们每周见面,有时一起吃饭,有时去海边,有时她呆在他的卧室,懒散地读一本他推荐的书。有时她约他去公共图书馆,又躲着不见,任他在层叠的书架之间找她。孟教授越来越离不开黛安了。如果她乐意,他想天天在一起,但她有意保持距离,他也不勉强。

黛安不在身边时,他专注于研究,而且越来越沉浸其中。他吃饭无定时,常常面带菜色飞车赶往他喜欢的餐馆。他喝起咖啡来像巴尔扎克。若不是要见黛安,这位一向整洁的绅士甚至不刮胡子。出门买点必需品,他会忘了向收银员打招呼。

除了研究,他心里只有黛安。进展顺利时,他舒心,想带她去海边;进展不顺时,他孤独,想把头贴在她的胸口。黛安不了解这项研究,也没兴趣了解——这件事在他意料之中,他不介意。相反,这增加了他的渴望与专注。黛安不了解这些因她而起的研究的折磨,但她爱他,也因此在他眼里更可爱了。多么奇怪,孟教授有时想,正如苏格拉底所说的,我像个孕妇。研究是肚里的孩子。而黛安——

这个课题的解决途径,依孟教授的想法,有三条。第一条最直接,障碍也最明显;第二条稳扎稳打,虽然障碍重重,但现有的技术有潜力各个击破;第三条如此幽微,不知需要多少步骤,也不知会遇到什么障碍。研究者精力有限,必须凭直觉选择其中一条。十年前孟教授会选第一条。如今他不那么鲁莽。他选择了第二条。

接下来是一次次在希望与失望之间的挣扎。这个过程持续了三个星期。在急切与狂热当中,他犯了许多错误。每当看上去有进展时,他不是去确证刚才的推导(课题有许多微妙的陷阱,每一步都容易出错),而是不可克制地想象起了问题终获解决的荣耀。我不稀罕什么奖励,他想,也不稀罕那些傲慢的权威们的恭维;但请让我看看黛安脸上的惊喜。

他忘了自己的位置和目标。他最初并没有指望解决这个问题。这样大的问题,通常需要许多新想法,环环相扣;在所有想法到位之前,能做的只是探索一下某个途径的潜力。这也是进展了。

孟教授在第二条途径上试验了很久——出错,改正,再出错,再改正——终于断定这条路走不通。他从未如此失望过。尤其恼火的是,他早就能得出这个论断,不必浪费三个星期。他一心想证明第二条路径可行,屡屡出错也不悔改;如果早从反面看,去证明它不可行,那么不费力就能发现一个致命的缺陷。

剩下的只有第三条路。(第一条比第二条的缺陷更致命。)孟教授探索了几天,发现它极端复杂,布满了与他平常的研究类似的盘根错节。不论他怎么转换角度,低头,侧身,迂回而进,那片丛林依旧密不透风。但他隐约感到,几个看似不相干的领域之间存在某种神秘的关联,它们合谋造就了这种繁复的表象。要从细节中理出头绪,需要有清醒的头脑;摸清领域之间的关联,需要有充足的准备(有两个领域他完全不熟悉)。但孟教授已经疲惫不堪。他决定把课题放一放。

孟教授惭愧地打开电子邮箱,处理堆积已久的其他事务——这些琐事忽然变得重要起来。他最愧疚的,是自己可能冷落了黛安。仔细想想,他没在意这项研究。他在意的一直是黛安——或者黛安对自己的看法。守护这扇门的神灵是公正的,没有把钥匙交给一个自负、虚荣、无心实干的投机者。

两年后他重新拾起这项研究。课题虽然没有解决,但他发表了一篇极端技术性的、为人称道的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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