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一看,眼前是个老人,七十来岁,但精神闪爠,腰板挺直。他身旁站着一位年龄相仿的女士,慈祥地笑着。“要坐一会儿吗?”老人问,我扭扭脚跟,觉得脚有点痛,就礼貌地点一点头。老人扶我到楼梯旁沙发坐下,自己也坐在我对面。明亮的灯光下,我再一次打量着这对老夫妇。他们身上有着与其他旅行者不同的详和,老先生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脸上有着礼貌的、绅士般的笑容,仿佛就是这座古堡的主人,但是在他眼中,却有一种我看不清的意境……是深沉?是忧郁?在这慵懒的寒夜,一位绅士如从上世纪中走出来,有点突然,再回想刚才他搀扶我的手,冰凉透骨.......如果不是未到午夜,如果不是这儿灯光通亮,令我看清他脸上的每一道真实皱纹,我想...我真以为自己遇到了“好朋友”呢!反倒是他身边的太太,穿着随意,笑容亲切温暖,她的眼睛有着与她年龄不大相符的清澈与明朗,妆容精致优雅。" Age gracefully!" 我在心里惊叹。
”你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这?” 老先生问。
“我...我想遇.....” 我把后半句吞了回去,想想,还是不要在深夜吓坏这对夫妇吧!
“我想我迷路了。” 我重新答。
“嗯....这里酒店太大,确实很容易迷路,你住在哪一幢?” 老先生问。
我把自己的楼号告诉他,老先生很详细地告诉我走回去的路径,说了几遍,我连声道谢。
“您看来对这里很熟呢!”我说。
“是的,我每年都会来这里住几天,已经几十年了。”
“ Wow!几十年!那您一定非常喜欢这座酒店了!“
“我太太很喜欢.....” 老先生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太太望向他,她眼神里炽热的感激与爱意,难以描述。她一直如小鸟依人般站在她丈夫身边,目光也从未离开过他身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都流露出欣赏,脸上那份温柔与依恋,很让人难忘。
“你们....真幸福!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几天也应该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吧!”
“是的。 今天。” 老先生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随即望向窗外,眼中又有着我看不清的意境。反倒是他太太简单得多,那一脸的满足与幸福,如少女般的羞涩,都清晰写在上面。
“希望你们有一个愉快的晚上!“ 我真诚地说。
“谢谢,你也是。”
我们互道晚安,然后离去。太太又温柔地挨在丈夫身边,默默离去,他们虽然不象年轻人那样搂搂抱抱,但身影却有着说不出的和谐。望着他们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渐渐消失在长长的走道里,那一刻会让人想起“海枯石栏、天荒地老”这些词........
我想我被他们感动到了。这古堡里发生的故事,不就是应该这样不紧不慢、不惊不变的吗?任它时光流逝,初心始终不变。已接近午夜,我也无意再去遇什么“好朋友”了。今晚与这对夫妇相遇,就是一种奇妙的缘份,他们之间执手相守的那份默契,让人动容。这份冬夜的温暖,或者远比遇到“好朋友”的刺激,来得真实。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起床,吃了酒店最出名的brunch 就下去check out. 在大堂我竟然见到昨天那位老先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面前有一堆行李。我走上去与他打招呼,他见到我有点惊喜, 也向我问好。
“你也是今天离去?“ 我问。
“是的,今天回家。”
“你太太呢?“
“什么太太?“ 他扬起眉头望着我,一脸茫然,“我一个人来呀!”
“你昨天....不是和太太在一起吗?”我强忍着惊愕。
“我昨晚一个晚上都只见到你,我们还坐着聊了一会儿,你忘了吗?”他说。
“你太太...不在身边?“
“我太太....在这里。” 他指一指自己的心房说。
我深呼吸一口,呆了几秒。还是忍不住地问:
“你昨天不是说,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吗?”
“是的,50年前的昨天,我们在这举行婚礼,那天酒店发生大火,她在逃离时一不小心从楼梯摔下去,就是你昨天冲下来那道楼梯......”
我倒吸着一口冷气。
“我没能拉住她....” 老先生说着,眼里充满悲哀。停顿了近十秒,他继续说:“但是我相信她仍然在这里,她最喜欢这间酒店,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我会回来看她......“
我想我完全明白了。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震惊,我平静地对他说:
“是的,她一直在这里,等着您。我相信她并不孤独,因为她心里有你。”
“是这样的。谢谢你!”老先生平伏下来,微笑地望着我,“我的车来了,再见。” 他向我告别。
相遇,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发生;离别,也总是在匆匆忙忙中进行。行李员为他推着行李,bellboy为他拉着门,所有人都含笑不语,但神情亲切,尤如护送着一位熟悉的亲人。这是这座古堡的秘密之一吗?被我无意中发现了?但是,至少我可以推翻流传已久的几大谣言:
1. 谁说午夜时分“好朋友”才会出现的?午夜之前他们就会出现。
2. 谁说“好朋友”出现时仍是以前的状态的?他们都与时俱进,容颜老去的。
3. 谁说相爱的人就一定能见到?能不能见到,由DNA决定。
只是,不管有形还是无形,只要爱过,就会留痕。情如法象,如梦幻泡影,却缠绵一生,即使红粉最后变作骷髅,哪怕灰飞烟灭不剩半点,在痴情人眼里,仍是心中红粉,又怎能阻我一生寄情?人世灵界,如能相通,除情爱别无他径。如有一天遇到了,就坦然地接受;又或者,安然地见证。
但凡有生命,便有灵性,便有缘份。这就是班芙,一个充满灵气,充满爱,等候灵魂相守的地方。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