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翠竹楼
“讲讲侬读大学辰光的事体好吗?”“想听点啥?”“侬随便讲啥事体,我全欢喜听的。”
时光回到八十年代末,东安公园翠竹楼,一个叫惠惠的女孩坐我对面。惠惠是网球场认识的女该,球技不好相貌好,一来二去就认得了。
深秋时节,午后的阳光不热烈,穿过竹帘成了斑斑点点。香茶的蒸汽袅袅婷婷像飞天少女,对面的女孩微微颔首,红唇微启,伊要了一杯珍珠奶茶。
“翠竹楼,以前来过几次,当学生的时候,没啥钱,到这来,只为玩玩小资情调。”
“看到廊柱上那幅对联了吗:宁可食无肉 不可居无竹”,“啥人写的?”“句子出自苏东坡,书法麽,我也不晓得”。(今查,书法乃沪上书法家张森亲笔)
“不吃肉,天天看竹头,不晓得苏老先生吃得消勿?”小姑娘伸一记舌头,眨眨眼睛作调皮状,明眸皓齿尽览。
“苏老先生吃得消吃不消我不晓得,我只晓得我自家,那天跟要好同学从学院里溜出来,几杯茶水灌下去,吃夜饭的辰光快到了,急匆匆往学堂赶,夜到食堂供应羊糕,吃过一趟咪道老好,晏到肯定买不到。”
“嘻嘻,介唔没定力。”
“能够牺牲一样东西多少要有前提的,比方讲,如果让我天天看到侬,我可以不吃肉。”我讲了一句老蹩脚的挑逗话。
惠惠唔没响……
七九年应届中医大学生,随意挥霍青春的同学里有我一个,世界之窗被打开了,国家的变化太快了,本该平静的校园也不平静,一心只读岐黄书的学子难能可贵,他在疑惑,中医是毛病看得好,理论不好懂。中医理论说一个病,用几味药,颠来倒去倒来颠去解释,虽然最终能自圆其说,但是太辛苦。而西医理论简单明了,通俗易懂,好多病却又治不了。更多的是“不务正业” “开小差”的同学,喜欢文艺的参加汇演去了,今天交大明天二医大,有时会看见明星陈冲也参加汇演,圆滚滚的身体走路风风火火。喜欢体育的比完了排球比篮球,接下来还有足球和乒乓。阅览室里最抢手的是文学期刊,那时流行伤痕文学朦胧诗。谁家寝室里传来高亢的美声,小提琴的表达丰富又细腻;楼下的二胡声声满满伤心事,邓丽君躲在另一间寝室里如泣如诉。玩高雅的同学开始品尝西点西餐的美味,德大老大昌还有红房子,最起码奶棚要去几趟的。难得一见的齐心协力是参加歌咏大会,一曲黄河大合唱赢得冠军回。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体会了相思的苦苦过咖啡,邻班的漂亮女同学是个排球女将高挑的身材走过时衣袂飘飘带起香风……
惠惠一直乖乖地听我说话。她说过,她喜欢听我说话。
八十年代末,现实压抑。为了安顿一颗心,我正等待出国签证。她知道我要出国,她也想,可是不能。
“我要找到一个好地方,有肉可以随便吃,有竹子可以尽情欣赏。”女孩知道我的心思,现实撑不起我的梦,她的梦,我们的梦。
那时茶室里还可以吸烟,女孩的脸在烟雾里忽而清晰忽而迷蒙。
我是喜欢她的,但我不能要求她等我。
我走了,走在十二月的头里,沪上已有寒意,女孩没有来,是我不要她来。笔记本里有一张她亲手制的书签:一个小女孩,放飞风筝。
九四年,出国后第一次回国,找不到她,通过好朋友打听她,知道她嫁了个美国华侨,好像已有两个孩子。
约好友打网球,好久没摸拍子了,只有捡球的份,不一会便气喘,想起了她,她打的不好,老是要捡球,她倒不嫌烦。
好女孩,还打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