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的最后阶段，我在那荒凉大山的村小做了两年老师。
我们的大队有十二个生产小队，分布在连绵的老山中，方圆三五十里地。唯一一个村小，就建立在大队中间的猫儿堡山坳上，便利各队的孩子都走差不多的路来上学。从我所在的小队，到学校有五里路。那条蜿蜒曲折的山路，记录了我两年教师生活的日日夜夜。
那里是十分贫困落后的山区。到我离开，大多数农民一辈子都没见过电灯，没见过汽车，没见过收音机，连眼镜都不知道是什么。孩子念书，在那里是十分奢侈的消费。适龄的孩子，大都在家放牛，打柴，割草，必须是有“大智慧”的家长，才会让孩子念书。
说是村小，其实只是一栋三间连在一起，四面透风的木房，木房的前面，有一块平坝，作为小学的操场。我上任的时候，那里一共只有三个班，分别是一年级，三年级和五年级。连我一共三个老师，向老师和骆老师和我，每人教一个班，负责那个班的所有课程。
向老师和骆老师，都是老实巴交的人，说我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一定要我教五年级，向老师教三年级，骆老师教一年级。那时的学制是五年，我教的实际就是毕业班。
说是说三个年级不同大小，但实际上三个年级学生的年纪都参差不齐。因为贫困，学生的流动性极大，一会儿来上学了，一会儿又回家务农了，过一两年家里松点又来了。有的孩子到十五六岁才送来读书，只有家庭比较好点的才会从头读到底。所以低年级的学生多一些，越读越少。我接手的五年级，一共只有十六个学生，最小的十二岁，最大的二十岁，比我只小一岁！
当时的教材还是统一的，由县教育局发放，但实际上只有语文和算术两册，也没有教学大纲，全部由老师自由发挥。除了语文和算术，其它加什么课程，用什么教材，也都由我们自己决定。反正一天只上四节课，一节算术，一节语文，剩下两节课也很好安排。这也是在偏僻村小教书的好处，山高皇帝远，没人管你，你想怎样教就怎样教，所以那两年我过得丰富多彩，非常愉快。
年轻人之间，很容易建立同辈人的感情，我虽然是老师，马上和与我年龄相差并不很大的学生打成一片。我到县城体育用品店里买来篮球圈，篮球，乒乓拍，乒乓球，让村里的木匠照我的设计做了篮球架，乒乓台，用体育课的时间教学生打篮球和乒乓球。音乐课，我也尽选一些我自己喜欢的歌曲教，记得最出格的是教学生一首俄国歌曲《喀秋莎》。教室里传出《喀秋莎》的歌声，在当时整个中国恐怕也是非常另类的了。
十六个学生，都有点来头。能读到五年级，家里都是有“大智慧”的。分析了一下成分，呈两极分化，有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公子，有生产队长的独养千金，还有和书记连亲的小舅子。另一拨，则是家里有地主富农的子弟。不过，这在我的领导下，就没啥区别了，“官二代”，别在我面前拽，地富后人，也没有自卑。
做了老师，就成了“先生人家”，地位也变了，乡下人见了都会鞠躬。包括大队党支部书记见面也说：“老师，我那娃不落教，你给我放心的打！”加上我用大城市学来的教学方法，很快从实质上提高了学生的水平，受到意想不到的尊重。讲到武松打虎那课，我给学生介绍了《水浒》，就被缠着要听武松的所有故事。课时不够，我就安排放学后开一节故事会“选修课”，自愿参加。但是，放学后没一个学生开溜。几次以后，其他班的学生也来听，连向老师和骆老师也不回去，自带板凳坐在后面听。
最出风头的是镇上的运动会。那时候学业成绩没啥人过问，体育运动却抓得很紧，镇上每年要举办小学生运动会。主要项目是乒乓球和篮球。在我当老师之前，我们大队的学生在体育运动会上从来没有拿到过任何名次。
我班的万子和建华，很有运动细胞，打乒乓球进步飞快，我就想要把他们训练出来拿名次。我打听到历年的冠亚军都被镇上中心小学的雷东和后溪小学的金田儿包办，就专门去他们学校观看了他们打球。中心小学的雷东出手极快，发球旋转厉害，少有人能接住，但个子十分矮小，跑动角度是个弱点。后溪的金田儿善抽球，你发球他撂板子就抽，除此之外，也没啥别的特长。
我就根据他们的特点训练万子和建华分别对付他们。
比赛那天，不出所料，万子，建华，雷东和金田儿进入了前四名。根据积分，正好万子对中心小学的雷东，建华对后溪小学的金田儿。万子上场，我就让他发球的时候眼睛看左边把球发到右边去，雷东矮小，常常被骗，勉强跑过去接回来，球就没有威力，万子就朝反方向再打，让雷东接应不暇，一连输掉好几分。轮到雷东发旋球，我就叫万子把球拍反过来，用木板的一面接球，少了摩擦力，旋转的威力就减小，回过去的球刚好落在台子的边角上，反而又成了雷东最怕的吊边球。都是小孩子，心理素质不高，几次输球，雷东就乱了阵脚。我叫万子发起进攻。万子这时也信心百倍，扣杀凶猛，竟然3比0就把雷东拿下。
万子打败了历年的冠军，满脸红光，雷东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子打败，哭成一个泪人儿。
建华对金田儿的时候，我就叫建华拉弧圈球把球高高抛起来。弧圈球是上旋球，你要抽弧圈球，得对准中线网抽，才正好打在台里。农村孩子没见过弧圈球，还像以前一样抽球，十有八九就抽到了台外。几个球出界，金田儿就慌了，不敢再抽球。金田儿不抽球，就没有一点优势，建华也是轻松就把金田儿拿下了。
冠亚军都到手，当老师加教练的，心里真是很甜蜜，比学生还高兴。没有什么奖励，只有两张由区委发出的奖状，拿回去，十里八村的老少都来看，那可是我们山寨的一件光彩的大事。
